<玄北國神話>得月樓傳(6-10)(已完結)
<玄北國神話>得月樓傳(6-10)(已完結)
第六回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
紫苑書屋是陶正所住的村莊中,惟一的私塾。
在有紫苑書屋之前,村中的小孩要唸書,必須山長水遠跑到鄰村或鄰鎮,很是不便。許多年前,幾個落第秀才來到這裡開設書塾,才改善了這一情況。
直到現時為止,不論男女,大部分村民都至少在書塾受過一點基本教育─只要不是特別窮的話。
「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;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……」
這天,書塾如常授課,陶正正好在外面經過,裡面傳來孩童唸書的聲音,讓他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在這裡唸書的日子。於是他在書塾外站了一陣,緬懷了一番。
「好啦,今天先來到這裡,你們回去將詩經《國風.周南》抄一遍,這就是你們今天的家課,知道了嗎?」
「知道~~」孩子們齊聲應了老師。這時,書塾的大門打開,孩子們一湧而出,夾雜著歡快的笑語聲。有幾個孩子一支箭跑到老遠,連影都沒有了。陶正看著這情形,想到自己小時候最喜歡跟杜寧賽跑,從書塾一路跑到市集口,其實兩人實力差不多,平時就看誰狀態較好,誰就贏了。記得有次杜寧連續三日都跑輸給自己,原因就是他那三日沒吃早餐,因為沒錢。
孩子們走得七七八八,陶正踏入了書塾的教室,喊了一聲:「周老師您好!」
一名身穿深藍衣裳的老者正在整理桌上的書本,聽見有人喚自己,隨口應道:「怎麼啦,小明,還有哪裡不明白嗎?…哦、陶正?」周老師回頭一看,才發現來者並不是自己現在的學生。
陶正向老師微微躬身,道:「原本我想一早來看老師您,但家裡和朋友出了點事,真不好意思。」
「哦、哦、不要緊,難得陶正你有心。杜寧的事情我都有聽說。話說回來,這次考試落榜一定讓你很難過吧?」
幾乎每一位陶正面見的長輩都會提起考試落榜,真是的,要是真擔心我會難過,就不要過了一個月還提起這件事吧!雖然陶正並不真難過,但他還是壓不住這樣想。「其實…都沒有很難過,畢竟參加考試不過是順老父意思,我本人對當官沒興趣。」
周老師聞言,瞪大老眼:「哦?陶正,你年紀那麼輕,已經嚮往『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』的生活了嗎?難道你打算一直留在村裡嗎?」
陶正上前,扶老師坐下來,道:「當然不是,我接下來打算旅行,周遊列國,到處見識。待我娘傷勢康復,我便要出發了。」
周老師跟陶正閒話家常了一陣。忽然,周老師想起了一件事:「哦、陶正,你介意幫老師一個忙嗎?」
陶正拍了拍胸口,道:「可以幫的話,我一定幫。」
周老師道:「事情是這樣:老師要請幾天假回鄉,希望陶正你可以頂替我向孩子們授課。因為老師的孫女要出嫁了,是十年來難得的喜事!人到此年紀,見白事多過見紅事了。」
陶正二話不說,把事情攬到身上去:「沒問題。」
周老師眉開眼笑道:「那由明天開始,拜託你了。」
過了中午,陽光在這時收斂了不少。陶正陪周老師來到城東茶樓飲茶。
轉眼間,一個時辰過去了,二人飲飽食足兼吐乾了口水,準備離開。
臨走前,陶正買了一客叉燒酥,打算帶回去孝敬他娘。
突然,滂沱大雨下了起來。
早在來到茶樓前,風和日麗早已被烏雲密佈所取代,但陶正未有為意。他和周老師都沒有打傘,惟有繼續留在茶樓等雨停。陶正喊來了小二上茶,跟周老師坐在茶樓二樓的露台位置賞雨、聽雨。
鄰桌坐著兩個小孩,二人的對話被陶正不經意聽進耳裡:
「踢蹴鞠天才下雨,難道連老天爺都不喜歡我?」「就是啊,害我還多麼期待,真倒霉!」
聽到這裡,陶正忍不住對兩個小孩說起教來:
「欸,你們,這樣說可不對。首先呢,下雨並沒什麼不好,天不下雨,人可就沒水喝了,農作物也無法生長,到時連糧食都沒有了。
其次,下雨跟老天爺喜不喜歡你可沒半毛錢關係,這純粹是自 然 現 象。」
「自然…現象?可是…娘跟我說,天下雨是因為老天爺傷心落淚,打雷是因為老天爺在生氣動怒呢!」
「沒水喝…可我還是想踢蹴鞠啊!為什麼偏偏挑我想踢蹴鞠時才下雨呢!討厭!」
聽完兩個小傢伙的幼稚發言,陶正心想:今天老子非得糾正你倆對下雨打雷的概念不可。
「你們兩個…聽好了,無論你們今天是不是要踢蹴鞠,天該下雨時還是會下;這場雨總會有停下來的時候,到時你們就可以去踢蹴鞠。天下雨的時候不適合踢蹴鞠,但會有另一些活動適合你們,例如是抄 讀 詩 篇。你們兩個今天不是答應了周老師會做家課嗎?」
「你、你怎麼會知…周老師!?」這兩個小孩現在才發現,眼前這個多管閒事但說起教來頭頭是道的哥哥,與他們的周老師同座。
大約半個時辰後,雨停了。兩個小孩跟陶正和周老師說再見後便離開了茶樓,至於他們之後是去了踢蹴鞠,還是乖乖回家去讀詩篇,就不得而知。
周老師表示要回去私塾拿點東西;而陶正則要回家去,二人順路,所以繼續同行。
「老師覺得…找陶正你來代課,是個正確決定。你很會講道理,你有當教書先生的潛質,老師講真的。」
聽了周老師所言,陶正謙虛的笑笑:「別看我剛才振振有詞,其實說到底只是因為我自己喜歡賞雨、聽雨而已。」
「哦?不過,你剛才對小純、小強他們所說的話,倒是對道家核心思想『道常無為而無不為』的完美演繹。無為是無,無不為是有,無了才有,人無了,無心無為,無知無欲,就不受拘束限定,沒有負累壓力,等於什麼都有了。(1)道永遠順任自然,不造不設,好像常是無所作為的,但萬物都由道而生,恃道而長,實際上卻又是無所不為!(2)」
「我只是單純覺得,那兩個孩子的觀念需要糾正而已─既然下雨不能去踢蹴鞠,那為什麼不改為進行一些能在雨天做的活動?懷著憤怒不甘怨天尤人,有用嗎?有意思嗎?並不是『在下雨天不能踢蹴鞠』,而是『在下雨天可以去做除了踢蹴鞠以外的事』。」
「哦、哦─陶正,你說的真好,我果然沒看錯人,你的確有當教書先生的潛質─能將抽象的道理活用在現實生活中,而且解釋得顯淺易懂,連小孩子都懂,這相當重要─要是你願意,我可以舉薦你在書塾當先生。說起來,周某我已到從 心 所 欲 之 年,是時候退下來享享清福,把飯碗讓給有 能 後 生了,呵呵。」
「周老師,您就別笑話我了─再說,我本來就不打算長期留在這裡,我已經完成了父親的遺願,接下來,我總算可以…做我一 直 想 做的事情。」
陶正和周老師一路同行,直到紫苑書屋才分道揚鑣。
但陶正沒有察覺到,天空那頭有雙藍眼睛藏在雲後,從他跟老師在城東茶樓飲茶時便一直注視著他。
「並不是『在下雨天不能踢蹴鞠』,而是『在下雨天可以去做除了踢蹴鞠以外的事』…?」
「喜歡賞雨、聽雨…」
「這人…真有意思。」
第七回 待續
註(1)維基百科 - 無為而無不為(條目)
註(2)林語堂 - <<老子的智慧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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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春日喜雨、桃花依舊、許願樹驚魂
之後幾天,陶正依約在紫苑書屋代周老師講課。
中午,授課完畢,孩子們魚貫離開教室。
「陶老師,再見!」「陶老師,你講的這個『濫竽充數』的故事真有意思~明天也會給我們講故事嗎?」
「會,不過你們要完成我今天給你們布置的家課喔。」
從某個時間點開始,陶正便察覺到聽他講課的聽眾,並不只有教室裡的孩子。
有一對藍色的眼睛,連續幾天在窗外注視著他的課堂。
這天,課堂完了,但窗外的那人卻沒像之前般離開。陶正決定跟她打聲招呼。
「小柔姑娘。」
「啊,陶正君~」小柔瞧見陶正來到她身邊,朝他笑了笑。
「見你在窗外幾天了,特意來聽我講課嗎?」雖然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承認,但陶正還是這樣問。
小柔點了點頭:「嗯…因為…我小時候沒 唸 過 書。」
陶正聽了,恍然大悟:「原來如此,你真想唸書嗎?」
小柔再次點了點頭。
陶正道:「反正我還有幾天會在這裡代課,直到周老師回來為止,妳可以進去教室聽課,不要再站在外面了。」
小柔聽了,喜出望外:「可以嗎?謝謝你~對了,這是午飯時間,陶正君你應該餓了吧?我做了一點東西,要不要一起吃?」說畢,拎起她帶來的食盒,在陶正眼前晃了晃。
「那怎麼好意思?」雖然陶正真餓了,不過他還是這樣說。也許小柔是在對他示好,但他總感覺自己是佔了別人便宜。
「沒問題的~就讓我請你吃吧~又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…」
小柔誠懇的一再邀請。陶正決定接受對方的好意。
二人一同來到玉虛宮對面的涼亭,邊吃東西,邊閒話家常。陶正向小柔問起她的叔父,如果她來書屋聽課,豈不是沒有人幫她叔父顧生意了嗎?小柔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「沒問題,別擔心」,沒有說太多關於她家的事。
之後,他們提到「濫竽充數」的故事,因為今天陶正教會了孩子們這個成語。
「所以~陶正君你今天之所以會說『濫竽充數』的故事,是因為想起了自己嗎?」
「嘛,畢竟這也是事實啊,雖然周老師看似很信任我,把代課工作交給我,不過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個湊合的人選。當然,既然收了工錢,我還是會好好對孩子們負責的。」
不知為何,小柔聽了陶正這樣說,低下頭,一言不發。
陶正沒有把小柔的反應放在心上,事實上,他正專心享用著口中的美味─小柔做的紅豆包。
這時,天下雨了。
不遠處的玉虛宮有善信出來,有的人正好沒打傘,趕時間的只好冒雨離開;也有人站在瓦遮頭下等雨停。
小柔和陶正吃完東西,雨還沒有停,當然,二人都沒打傘,於是,在半被迫的情況下,他們留在涼亭內賞雨、聽雨。
好一段時間內,二人都沒有說話。
小柔雙手抬著下巴,眼睛盯著雨。
忽地,聽到身邊的陶正開口,唸了幾句:
「好雨知時節,當春乃發生。
隨風潛入夜,潤物細無聲。(1)」
「咦,這是…詩嗎?」小柔聽出來,這是一首詠雨的詩。
陶正點點頭,道:「這是古代的著名詩人─杜甫的詩。我一直猜想,杜先生應該跟我一樣,都喜歡下雨,所以才寫得出這樣的句子。」
「陶正君喜歡下雨嗎?」
「是啊。正如詩中所說,萬物在天水滋潤下才可生長,不過,我喜歡下雨,原因並不只是這樣。」
「那,是什麼原因?」小柔一臉好奇。
「下雨,尤其是下大雨,雨聲會遮蓋其他聲音。就像現在,我只聽到嘩啦嘩啦的雨聲,而聽不到其他雜音,比方說,對面廟宇瓦遮頭下的那些人在說些什麼,要是在平時我是能夠聽到的。我喜歡在這樣的雨天工作,這樣的雨天使我心境平靜,而且變得更專注。」
「哦~那如果,下雨而同時又打雷呢?」小柔問。
「嗯…我本身不討厭雷聲,但我倒是試過在寫文章時被雷聲打斷思路,結果忘記自己本來要寫什麼了,哈哈!」
接下來幾天,小柔繼續到紫苑書屋聽陶正講課。
這天,陶正在下課後有事,沒有跟小柔一同走。小柔獨自回去,路經玉虛宮前面的許願樹,竟碰見了杜寧。
「杜寧君~」「…是小柔姑娘?」杜寧看起來一臉憔悴,比起首次見面時明顯消瘦了許多。熊貓似的雙眼,說明對方夜夜睡不安寧。
小柔擔憂的看著杜寧,本來想問他「你還好嗎?」,但想了想覺得多餘,於是閉上了嘴巴。
杜寧似乎不介意小柔不說話,他轉身面向許願樹,用手摸了摸被氣根包圍的樹身,徐徐開口道:「小羽給我報夢了,我…幾乎晚晚都夢見她。」
「夢?」
「我夢見她把我帶到許願樹下,我們在一起,在這裡,四周很安靜,沒有其他人…可是,突然刮起一陣大風,小羽就不見了、消失了!為什麼?為什麼我連在夢中都要失去她?!」
杜寧的情緒變得有點激動。這時,小柔察覺到杜寧身後、許願樹旁有個女子身影。
小柔對這女子有點印象,上次跟陶正到杜寧家,這女子也在那裡,但她看起來是剛從杜寧家離開,陶正對她沒有反應,所以小柔當時也就沒有為意。
這女子一臉悲傷的注視著杜寧。杜寧朝女子走去,這時,奇怪的事情發生了,杜寧看起來跟女子並不認識,不只是不認識,杜寧竟然直接穿過女子的身體,彷彿穿過一幕瀑布般!
杜寧看似絲毫沒有意識到女子的存在,倒是那女子,在杜寧穿過她之後,回頭瞥了杜寧一眼,然後流下兩行淚。
眼見杜寧身影遠去,小柔不動聲色,心中有了個主意。
夜深人靜,小柔再次來到許願樹下。
「羽姑娘,我知道妳在這裡,出來吧。」
小柔話音剛落,下午時在這裡的女子倏地出現。「妳是什麼人?」女子問。
「我叫雨柔。」小柔回答了她。
「妳怎麼見到我?妳不是普通人。」女子狐疑的注視著眼前這個藍眼睛、比自己要矮一點點的小女孩。
「我的確不是普通人。用你們人類的說法,我…也算是個神仙吧。」
「神仙?」
「嘛,信不信隨便妳。」小柔攤開兩手道:「反正,在這個得月樓,能夠看到妳的人就只有我。杜寧君…雖然很想跟 妳 見 面,不過這也只有在 夢 中辦得到了。」
「嘿。」小羽諷刺的笑了笑:「跟我見面…在夢中…阿寧那傻瓜,以為是我給他託夢,其實,我根 本 沒 有這種能力。…雖然,我都希望我能有。」語氣一轉,最後哀傷的嘆了口氣。
小柔沒有接話,把目光投向了小羽身後的許願樹。
茫茫夜色中,月光之下,許願樹被一層薄薄的、似煙非煙、似霧非霧的紫氣包圍了一圈。
仔細看清楚,是掛滿在樹上的許願寶牒。紫氣,正是由這些寶牒散發出來,因為數量太多,所以才形成了這層疑似煙霧的東西。
這株許願樹,屹立於得月樓已經五百年,如此悠久的歲月。
它,承載了無數人的強大執念。
眼前的小羽姑娘,也是其中一個。
「我…曾經在這許願樹下許了個願,為了讓願望實現,我甚至還不惜作弊…可是,我的願望真的實現了─我可以跟阿寧相遇。我就知道,我跟阿寧是注定有緣的!
從很久以前開始,在我認識阿寧之前,我就經常在夢中見到阿寧。阿寧在夢中待我很好,像個戀人般陪在我身邊。我有預 感,我總有一天會在夢以外的現實跟他相遇的!搞不好,我跟阿寧,從前世開始便已經是一雙了…
我以為,老天爺實現了我的願望,誰知,我爹娘卻嫌阿寧窮,討厭我跟阿寧來往…阿寧他很有骨氣,他說他要努力讀書,將來考取一官半職,向我爹娘證明能夠讓我過上好日子。他讓我等他,我說我會等,無論等多久我都會等。可是…阿寧剛走不久,我爹娘強迫我嫁給一個家財萬貫的老財主,無論我如何拚命掙扎,甚至絕食抗議,他們始終無動於衷…
我…這輩子只願意嫁給阿寧…所以,在出嫁之前的一晚,我在房間裡…懸樑自盡…。」
小羽敘述了自己與杜寧的故事。小柔聽罷,重重嘆了口氣。
這兩個人,確實有緣,只可惜,是有緣無份。
第二天,杜寧再度出現在許願樹下;而小羽,當然也在。
二人相鄰卻不可互見…這就是傳說中,天下間最 遙 遠 的 距 離吧。
小柔眼見他們這樣,除了惋惜,還是惋惜。
就算是老天爺想跟兩位有情人開玩笑,這玩笑也開得太過份了,小柔心想。觀察了二人一陣,正打算離開;忽然又想到,不如順便到玉虛宮拜拜吧,反正都來了。
小柔朝玉虛宮走過去,這時,有人喚了她的名字─不是「小柔」而是「雨柔」,熟悉的聲音,到底是誰呢?她回頭一看─
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女子,其長及地的頭髮綁成了大鬆辮,頭上插了桃花裝飾,身穿桃色衣裙,看上去年約十七、八歲,比小柔略大。
「桃花?」小柔雖然略感詫異,但隨即回復笑容:「好久沒見~妳怎麼會來這?」
這名為桃花的女子眨了眨眼,也對小柔擺出親暱的態度:「我聽真武…不,淨樂君說雨柔妳來了得月樓,所以專誠過來,看看能否碰的上妳呢~淨樂君讓我提醒妳:萬事小心,注意自己的言行。原本呢~他有一個長達幾百字的口訊讓我帶給妳,不過我覺得那可以濃縮為一句只有十一個字的句子,其他的內容都是多餘的。所以啊~妳自己看著辦吧~」
「啊啊…好、好吧。」聽了桃花所言,小柔一臉汗顏。還好我如今在放 假 休 息,不待在淨樂那邊…要不,真的會被那個話癆給煩死…「那個~桃花,妳之所以來得月樓,就是為了給我帶口訊嗎?」
「啊~不是哦~其實呢~淨樂君也批准我和那 傢 伙放假了~所以我和他是到下界來遊玩的喔~這個叫得月樓的地方,還真是個好地方呢~」
桃花說著,往許願樹的方向走動,身後的大鬆辮也跟著晃動,「嗯~決定了!我和那傢伙~乾脆留在得月樓住幾個月吧~」
我說桃花啊…妳這樣「那傢伙」、「那傢伙」的稱呼妳的重要伙伴,真的好嗎?人家好歹有名有姓,是叫做周乾好嗎?
而且,聽妳說這番話,周乾君對於放假去哪裡玩,不是根本沒有選擇權嗎?妳不會覺得自己有點太專制、有點太過份嗎?
小柔心裡正想著些有的沒的,沒有答理桃花的話。桃花以為小柔在發呆,於是在她眼前打了記響指。
「在想什麼啊?」「啊~沒啥…就是說,妳和周乾君都來了下界的話,武當山那邊的道場…豈不是沒有人打理了嗎?」
「欸~真是的,還以為妳在擔心什麼,武當山嘛~不是還有淨樂在嗎?他一個人看守著道場還不行嗎?沒有我和周乾君又不會死~再說,全國各地那麼多玉虛宮、北極殿、真武廟,天天接受那麼多香火供品,妳怕他會餓死嗎?」
桃花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,雖然略嫌粗暴,但事實上又的確沒說錯。「啊~說到供品,雨柔,我差點忘記了,淨樂讓我告訴妳,妳答 應過他的事情記得要做。」
「答應?答應什麼?」小柔一臉疑惑。
「淨樂說,你答應過他會做松茸料理孝敬他老人家,他在等妳兌現承諾。」桃花說,並用手指了指小柔身後的真武大帝廟。
小柔聽了,無言以對。
第八回 待續
(註1)[唐]杜甫《春夜喜雨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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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有眼不識泰山
離開玉虛宮,小柔和桃花來到城東茶樓飲茶。
因為桃花說她專程來得月樓看自己,小柔決定要請對方吃頓豐富的,於是就把點菜的權利交予桃花。
結果…桃花幾乎把茶樓裡所有的點心都點了一遍。
小柔心想,這人也太不客氣了吧…她真是個修真得道的仙人嗎?怕不是剛從監牢裡放出來的犯人假扮,不然就是傳說中體內長了幾個胃的什麼妖怪…嗯。
沒多久,桌子上堆疊起一座蒸籠山。
小柔汗顏的盯著眼前的蒸籠山,卻不動筷。
桃花站起來,拿下蒸籠山上最高的一籠點心,遞向小柔。「來~吃吧!整籠拿去。」她說。「好…」小柔唯唯諾諾,接過點心。
看來要「消滅」整座蒸籠山都需要花一段長時間…小柔和桃花一邊「開工」,一邊閒話家常。
「桃花,妳和周乾君到下界來,去過什麼地方?」
「我倆打從『雲夢大澤』過來呢~雨柔妳知道『雲夢大澤』嗎?」
「『雲夢大澤』…是那個以具有治療效果的溫泉聞名的地方吧?」
「對啊對啊~雨柔妳有去過嗎?」
「沒有喔~但我有個很 喜 歡 去 旅 行的下界朋 友,他去過。」
「喔?雨柔妳在下界交了朋友啊~?」
「嗯…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。」
這時,店小二端來了一籠熱騰騰的蝦餃。小柔察覺到店小二正以不信任的眼神打量著她們二人。不用讀心術也知道店小二在想什麼:他是在懷疑這兩個看來不是特別有錢的姑娘,到底有沒有足夠的銀兩支付這頓飯。
一心只顧著吃的桃花並未有在意店小二,接過了蒸籠,馬上夾起一顆蝦餃往嘴裡送…「啊啊啊啊啊好燙──!!!」
桃花以猛烈的動作站起來,把椅子弄翻在地上,一手掩住冒煙的嘴巴,另一隻手則在搧風。小柔一臉無奈,心裡想著:這人…真是個修真得道的仙人嗎?吃起東西來跟小孩子一樣,心急的將本該晾涼的點心放入口,結果把舌頭燙痛了。
眼見桃花痛苦得眼泛淚光,小柔跟她說快把東西吐出來,但桃花卻搖搖頭,沒有照辦。小柔嘆了口氣,這時,她看見茶樓門口有人正注視著自己─嗯,嚴格來說那不是人,因為─
「小羽?」小柔離開茶樓,穿過街上的人群,來到小羽身邊。
小羽面無表情的打量了小柔一番,問:「妳真的是神仙?」
「是啊。」小柔不假思索的回答,但心裡也不免感到疑惑,為什麼小羽會這樣問自己。
「可以證明嗎?」小羽又問。「什麼?」這下小柔愕然了,證明?「如果…妳真的是神仙的話,說不定…妳真的能夠幫我。」小羽說。
明白了小羽的用意,小柔開始思考。雖然不知道小羽具體想自己幫她做什麼,但自己聽了小羽的故事,確實對她產生了同情…如果自己真的能夠幫得上忙,那也不妨蹚個渾水。身為上界神仙,不就是應該造福下界人群嗎?
這時,有個路人穿過了小羽的身體。
在這得月樓鄉,能夠看到小羽的人就只有小柔,所以小羽才會找上她。
小柔想到這裡,正想答應小羽的要求,卻聽到身後有人呼喚,回頭一看,是一臉怒容的桃花。
「桃花?怎麼了?妳不是還在茶樓裡吃…對了,妳的舌頭沒事了?」
「哼!那個店小二跟老闆真可惡!老娘明明還沒吃夠,居然要我先付帳,不然就不讓我繼續點菜!豈有此理!那兩個傢伙,分明是懷疑我們吃霸王餐!我為了堵住他們的嘴,不但付了帳,還額外給了他們銀兩,讓他們將吃剩的東西打包送去客棧給阿乾!最後,他們總算『烚熟狗頭』的笑著恭送我出門了。」「哦…」「所以,我說他們…欸?雨柔,這是誰啊?」
「啊,她是…」小柔正要解釋,小羽卻先開口:「妳也見到我嗎?!」
「什麼啊~當然見到啊!不過,妳到底有什麼事,放著該 前 往 的目 的 地(1)不出發,留在這個不 屬 於 妳的地方?」桃花說。
「妳也是神仙?」小羽沒有回答桃花,只是反問。
桃花與小柔面面相覷。「對啊。」桃花道。「可以證明嗎?」小羽又問。
「喂,妳沒毛病吧?證明?為何我要向妳證明我是神仙?我是不是神仙關 妳 屁 事?妳喔~都過身了,就不要再在人間流離朗蕩,快去地府報到然後等投胎吧~」
桃花被小羽的問題弄得有點煩躁。小羽說:「不!我不要就這樣離開!我、我還有說話、想對阿寧說…!妳們,如果真是神仙的話,一定能夠幫助我的…!」
聽了小羽的話,桃花一頭霧水的看著小柔,眼神彷彿在說:「她到底在說什麼?」
小柔於是把小羽的故事,簡短而概括的跟桃花說了一遍。
桃花總算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,連連點頭:「喔…原來如此。小羽,我告訴妳喔~我跟這個雨柔,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神仙喔!雨柔她呢~是天上的雨師,至於我桃花,可是武當山真武大帝座下第一大弟子~!」
桃花話音剛落,馬上察覺到周圍的人們對她們投以怪異的目光。
「我說桃花…我們,咳,換個地方說話。」小柔說,又對小羽打了個眼色。
三人…不,是二仙加一鬼,回到玉虛宮附近、許願樹旁邊的涼亭內。
從外人眼中,只會見到小柔和桃花兩個姑娘,坐在涼亭內談話。
「我有問題,桃花,妳說妳是真武大帝的第一大弟子,真的嗎?」
「當然囉~」對桃花而言,小柔這問題問得有點沒頭沒腦。
「可是我聽周乾君說,他才是真武大帝的大弟子喔…」
「什麼…豈有此理!那個臭龜公,胡說八道!雨柔妳聽好,真武大帝的第一大弟子是我任桃花,任 桃 花!」激動的桃花在小柔眼前使勁地比手勢,「那個姓周的,排第二,排 第 二!記住了嗎?記好了啊!小羽,妳也給我記好!」
「所以,妳們兩位真的是神仙?…可以證明嗎?」小羽問。
小柔和桃花面面相覷。
「證明…是要我們變回法相嗎?」「沒這個需要吧?雖然這樣做是最直接的。」「對普通人而言,神仙總會點法術,所以,變點法術給她看便可以了吧?」「嗯…妳說的對,一於這樣做。」
小柔和桃花兩個背著小羽商量好,就對小羽說:「妳看好,我們要開始了。」
桃花東張西望,瞧見不遠處的地面有數顆碎石。「變~」桃花一根手指伸向碎石,唸了一聲,碎石竟然瞬間變化成幾頭鴿子並飛走。
輪到小柔,只見她同樣伸手指向許願樹旁的一塊大石,那塊大石馬上變成一頭活羊,活羊「咩~咩~」的叫著,離開了那個範圍。
把這兩個情景看在眼裡的小羽,嚇得目瞪口呆。
「如何?這足夠證明了嗎?」桃花問她。
「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,還望兩位神仙恕罪。」
小羽下跪向小柔和桃花賠罪。桃花說:「什麼恕罪不恕罪的…起來吧~好了~證明倒是證明了,所以~妳到底有什麼事,非得讓神仙來幫妳不可?」
「我…我想跟阿寧在一起,我…我想還陽!求神仙幫我!」
小柔和桃花再次面面相覷。
「好了,小羽妳聽好,雖然呢~我跟雨柔的確是神仙,但卻也不是萬能的。
我們跟妳說過,雨柔是雨師,只負責到人間降雨;而我,是真武大帝的弟子,而我可以告訴妳,就是我的師父真武大帝,也做不到讓鬼還陽這件事。」
小羽聽罷桃花這個說法,大失所望。
「難道…真的沒有人可以幫我?我…應該怎麼辦?」
小柔一聲不響的看著小羽。雖然她也很同情小羽,不過正如桃花所言,幫小羽還陽這件事,的確不是她和桃花能力範圍所及之事。
也許能夠做到這件事的,只有掌管冥府的神仙─為什麼是「也許」?因為她對於冥府一點都不了解。自古以來,人死後如無意外都會到冥府報到,然後等待輪迴轉世,這是一條不歸路,轉世後人將會失去前生的一切記憶…這是一般人所以為的關於死後世界的運作。
雖然千萬年來,有過零星人類死後能夠還陽的案例…然而那是例外中的例外、偶然中的偶然,只能被稱作「奇蹟」。
「即使…即使不能一直在一起都不要緊,我…我只要能夠跟阿寧最後說上幾句話,幾句話就足夠了!我只希望阿寧以後能夠幸福…即使我不在他身邊…難道連這樣的小小的願望,都沒有人能夠幫我達成嗎?!」
面對著聲淚俱下的小羽,小柔和桃花沉默不語。
這時,桃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,開口道:「如果…只是幾句話的話,並不是沒辦法喔~」
桃花的發言,燃起了小羽心底一絲希望:「真的嗎?!」
只見桃花重重的點了點頭。
第九回 待續
(註1)致敬港劇<降魔的>。在<降魔的>劇集內,馬季多次提及的目的地,是所有靈性生物的最終歸宿,有人說是永遠的天堂,有人說是六道輪迴,亦有人說是一片虛無。但對小馬來說,目的地就是期望死後能在這裏跟最愛的人相聚的地方,只要放下對現世的執著就能抵達目的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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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死了都要愛
桃花的發言,燃起了小羽心底一絲希望:「真的嗎?!」
只見桃花重重的點了點頭。
然後,小柔和桃花來到杜寧家。
桃花向杜寧提出了一項建議─「問米」。
所謂問米,是指靈媒受聘於客人,把指定的靈魂從靈界請上人界,並附身於通靈者身上,與客人對話。
杜寧沒想多想便答應了,大概,只要這辦法有一丁點機會可以見小羽,他都會嘗試吧。
這時,陶正跟李堯剛好來看杜寧。於是,杜寧把自己打算問米的事告訴他們。
陶正首先並不相信問米這回事,其次,他覺得小羽人都死了,還要問米請她來對話,有必要嗎?杜寧執著的在一個死人身上浪費時間,小柔幹什麼還陪他一塊兒瘋?
以上是陶正最初的直觀感想。當他想到杜寧身邊只有自己跟李堯兩個朋友,杜寧是因為希望得到他們倆支持,才會推心置腹把事情告訴他們。
而且看在小柔帶來的人不收錢的份上,就算她們是在欺騙杜寧,也只是出自一片好心想幫杜寧排解哀傷。
所以算了,自己還是不要多加插手,由她們處理吧。陶正心想。
事不宜遲,馬上要開始問米。在開始前,桃花表示要先換套衣服。
沒多久,桃花換了一套全黑的衣裙,衣服背上有一個大大的陰陽雙魚圖案。
杜寧和桃花面對面坐在桌子旁。因為一些原因,問米進行的現場,即杜寧的家門窗都被關了起來,整間房子內裡變得黑壓壓的。
桌面擺放了香爐,香爐上插了三支香。桃花把一碗白米倒在桌子上,然後用它們寫了個羽字。之後只聽得她唸唸有詞,並整個人震了一下,接著,桃花說話的聲音,竟然改變了!
面對這情況,就算是奉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為圭臬的陶正,也不得不承認,這…太不可思議了!
杜寧終於真正聽見了,那把他朝思暮想、魂縈夢牽的聲音。
「阿寧…對不起,我先行了一步,等不到你了。」
雖然杜寧眼前看到的是桃花,但實際上已經被小羽附身了。
杜寧捉緊小羽的手,說:「不,妳最需要我的時候,我不在妳身邊,我才是對妳不住!」
「阿寧,我以後不在你身邊,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,找一個對你好的姑娘結婚去吧。」
「什麼…不!我這輩子只喜歡妳一個啊,小羽!妳知道嗎?妳死了,我差一點便隨妳而去了,可是我沒有…不是因為我怕死,而是…因為我不肯定,死後…是否真的可以再見到妳啊!」
這段日子裡,我一直醉生夢死,從早睡到晚…醒來便飲酒,飲醉後繼續睡…
我不想醒過來,因為夢中有妳,我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妳啊!
「阿寧…你不能死…我不要你死!」
「就算我不死,我都不會娶別的人,小羽,我只要跟妳拜堂啊!」
「阿寧你這傻瓜,難道你是要跟我『冥婚』嗎?」
「我要…咦?『冥婚』?可以這樣的嗎?」
「的確,『冥婚』也是一個選擇。啊,抱歉,我插嘴打擾你們了,我是桃花。」眼前人的聲音瞬間轉換,讓杜寧一臉疑惑,桃花於是對他說明。「對了,小羽,『冥婚』其實沒什麼,妳儘管答應杜寧吧,反正嘛~杜寧是個男人,將來可以再娶。男人三妻四妾,很平常的事,不是嗎?」
桃花的分析聽來似乎頭頭是道。接下來,說話的人換回小羽:「那,阿寧你一定要答應我,將來要找到自己的幸福!」
「小羽妳想要我幸福,答應跟我拜堂成親就好了!」
這就是所謂的,「死了都要愛」吧。
「好了,時間到了,小羽要離開了。」
桃花再次變回自己的聲音。小羽真的已經離開了。
「剛才妳們說的『冥婚』,如果真的可行,明天可以辦嗎?」杜寧問,看來他是想打鐵趁熱。
桃花掐指一算,道:「明天…都算是個好日子,而且這事越快辦妥越好。儀式方面交給我好了~所謂『送佛送到西』,我一條龍服務幫你完成!」說完,桃花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口。
「桃花小姐…妳幫我那麼多,我不知如何報答妳…我又沒錢。」
「我只是路過見你和小羽愛得死去活來,忍不住出手幫你們一把而已,報酬什麼的我並不計較。不過,我只負責儀式,其他聘禮、宴客食物之類的,你們要自己處理喔~」
「明白了。」
「好囉~搞了那麼久,肚子好餓喔~早上在茶樓吃的東西都消化光了~走,我們去吃飯~」說完,桃花拉著小柔往外走,李堯、陶正和杜寧跟在後面。
前往飯店途中,桃花他們路過一棟富麗堂皇的大房子─「陸府」,那是小羽的家。
雖然杜寧和小羽是戀人,但他卻從來沒有獲准過進入陸府。
聽說陸府的庭院有一個非常大的池塘,池塘裡養了為數不少的各色錦鯉,還有其他少見的魚類和烏龜。
桃花他們從陸府門前走過,這時一名老婦從裡面出來,身邊有個丫頭攙扶著。
老婦沒有注意到杜寧,但杜寧卻認得她。
老婦跟身邊的丫頭交待了一些事,聽起來似乎是想要變賣家中的財產,讓丫頭把收買的人找來。丫頭點了點頭,便離開老婦跑了出去。
桃花等人已走到很遠,但杜寧沒跟上去,繼續留了下來。
老婦十分消瘦,既蒼老又憔悴,身穿的華衣上面竟然有補丁。
道上除了他和老婦之外再沒有別人。老婦一人立在門前,嘆息。杜寧看在眼裡,雖然不知道這陸府到底發生過什麼事,但他肯定,住在這裡的人,在最近的日子,過得並不好。
昔日狗眼看人低的守門人,如今連一個都沒有了。
明明並沒有接觸的需要,但杜寧還是上前,向老婦打照面:「伯母。」
老婦回頭看了看杜寧,不過似乎並不認得他,一臉疑惑。
杜寧於是自我介紹,老婦總算記得了:「啊,你,我知道了。沒想到,你竟然會來看我這個老太婆。」
「我只是路過。」杜寧說:「轉眼間,小羽不在已經半年了。」
其實真的沒必要,可是杜寧還是想跟小羽母親說話,所以才會提起小羽,或者,這是因為對方是小羽母親吧。
小羽母親目不轉睛的打量著杜寧,「你很瘦…但看起來很精神。」又說:「說起來,你從來沒有進過我們家裡吧?要不要進來喝杯茶?以前,小羽總是想請你到家裡來坐,但我和她爹就是不批准。如今,雖然小羽最大的願望無法實現,但我想她會很開心,你來她以前住的地方看看的。」
小羽母親說完,杜寧回想起過去。
那時,小羽無論如何都要嫁給杜寧。於是,杜寧上門來向小羽父母說親。
不用說,勢利眼的小羽父母當然把杜寧拒於門外。
小羽父母當時對他說的話,杜寧還記得很清楚。
你這傢伙憑什麼娶我女兒?沒有權又沒有錢!
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?哼!回家去吧!
杜寧卻不願放棄,他跟小羽父母說,雖然他現在什麼都沒有,但他已經在努力發奮。終有一天,他會派八人大轎前來,把小羽風風光光迎娶回去。他將會參加考試,他一定會高中,只求小羽父母給他一點時間。
那就等你高中之後再說,不然,休想打我女兒主意。小羽父母如是說。
就是這句話,讓杜寧心中仍存有希望。
小羽在他考中之前,都會等他。他.仍.有.機.會。
誰知,在他上京赴考期間,小羽父母卻把小羽許配給有錢的老財主。
小羽非杜寧不嫁,結果選擇自行了斷。
小羽父母根本從未放他在眼內,說等他高中,不過是敷衍他的說話。
他們只是想盡快甩掉他這個麻煩,好讓自己財運亨通。
他們逼死了小羽,逼死了他最喜歡的人。
他應該恨他們。
可是,事實上並沒有。杜寧內心就如湖水般平靜。
對小羽母親的邀請,杜寧只點了點頭,跟隨對方進去庭院。
小羽母親帶杜寧來到會客大廳,親自奉茶招待了他。
明明是大富之家,卻連一個能使喚的下人都找不到。
加上種種跡象,顯示這陸府在半年間已經起了變化。
杜寧忍不住詢問事情因由,小羽母親於是對他說明。
原來這從事石材買賣的陸家,早已外強中乾,面對巨大的財政困難。
所以,小羽父母才希望、急著把小羽嫁給一個有錢財主。
但是,小羽在出嫁前一天上吊自盡,她父母的如意算盤始終沒有打響。
在小羽下葬後不久,小羽父親也患病,一個月前也過身了。
小羽母親說,一切都是他們夫妻倆的錯。
這棟華麗的大房子,還有庭院,早已因為小羽、小羽父親先後離去,而失去存在意義和價值。
聽著小羽母親的故事,杜寧在心中為她,為小羽父親嘆息。
這兩個人,也該有今天了。
為了錢,送葬自己女兒一生幸福,害她無法和她最愛的人在陽世終成眷屬。
現在,這兩個人,一個被病魔折磨而死;另一個則難得善終。難道不活該如此嗎?
如果當時小羽父母沒有迫小羽出嫁,雖然他們有可能無法再住在如此華麗的大房子裡,但至少,他們還是幸福的一家三口;加上杜寧和小羽成親了,雖然杜寧能賺的錢不多,但只要努力一點的話,四個人一同生活還是可以應付的。
明明可以過得更幸福,明明還有別的選擇…可是,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。
小羽母親表示要帶杜寧去小羽的房間。杜寧一言不發,跟著對方走。
踏進小羽的房間,杜寧好奇的四處張望,目光掠過小羽曾經使用過的床、梳妝台、衣櫃等,最後在橫樑停留。
這裡是小羽自我了斷的地方。
是誰迫使小羽選擇自我了斷?是小羽父母?也許是的。
如果當日小羽選擇就範、順從父母,那杜寧又會怎樣呢?
肯定也會覺得很傷心。然而,要是讓他選擇,他會寧願小羽另嫁他人,也不要小羽為他而死。
至少,現在的他是這樣想。雖然,也可能,倘若當日小羽真另嫁他人,他會埋怨小羽寡情薄倖。
也許會跟現在一樣,無法重新振作,每天沉浸在失去小羽的悲傷中。
反過來說,如果小羽一直等他到現在,但先拋棄對方的是他杜寧呢?
小羽會想到這一點嗎?當她同意杜寧上京赴考時,有考慮到這個可能性嗎?
因為被迫出嫁所以自我了斷,是小羽自.己.的.選.擇。
曾幾何時,杜寧也能夠選擇別的可能性。
杜寧上京赴考前,小羽曾希望他帶自己私奔。
但杜寧堅持要考取功名,那樣他便可以名正言順、光明正大去向小羽父母提親。
這個選擇,讓杜寧後悔足一輩子。
這個故事裡,沒有人是贏家。
每個人都有所執著、自以為是,做出選擇,然後失去、後悔。
第一次,杜寧以似乎是從天上俯瞰的視角,去解讀一切事的來龍去脈。
一個巴掌打不響,悲劇的發生,從來不全是單一方面的責任。
至此,杜寧的內心回復平靜,對小羽父母的怨恨、覺得對不住小羽的悔恨,一一被察知、化解。
小羽母親站在房間門外,杜寧回頭走向她,跟她說了自己正準備跟小羽舉行「冥婚」的事。小羽母親聽了,起初有點驚訝,後來卻這樣說了:「事已至此,我已經看開、看化了,我相信小羽也希望這樣做,你們喜歡便儘管去做吧。」
第十回 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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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有情人終成眷屬.緣起
黃昏,陶正家張燈結綵。外人不知道,還以為是陶家要娶媳婦。
即將到吉時,身穿黑色道服、手上抱著小羽的靈牌、站在廳堂的桃花對小柔低聲說了幾句。小柔點點頭,然後走開。
這時,杜寧在房間裡正要把禮服穿上。陶正、李堯都在他身邊。
門外傳來敲門聲。陶正把門打開,見到小柔在外面。
小柔問:「這邊沒什麼問題嗎?」
杜寧笑笑說:「沒問題。我已經穿好衣服,準備妥當了。」當新郎的人是杜寧,他應該是今天最開心的人了。
小柔聽了,放心的點點頭。這時,陶正感到有點口乾,表示要去喝杯水。小柔和他一起離開了房間。
「對了,小羽的娘還沒到嗎?」陶正問。
「還沒,不過大概在路上了。畢竟她答應過會來,今天也是她女兒的大喜日子。」小柔說。
陶正家廳堂裡的大圓桌子被搬到庭院,上面鋪了紅色桌布,並放置了碗筷,拜堂儀式結束後,出席的人們都會留下來吃晚餐。
這場婚宴只有熟人出席,未有大排延席。
為了有一個相對較大的地方讓婚禮舉行,所以才挑了陶正家。
因為杜寧家只有四面牆,實在是沒辦法。
久久未見陶正的娘的身影。此時她正在廚房裡張羅著婚宴的食物,忙得不可開交。
眼看自己的家今天被布置成一片大紅大紫,廳堂裡高堂座後的牆上掛了個大大的囍字。
這一切一切,在陶正眼中都成了別扭的存在。
原本好友成親,有情人終成眷屬,陶正應該衷心替杜寧高興才是。
不知道其他人會否有同樣感覺。或者,會一直在這事的邏輯上糾結的,只有陶正自己吧。
他實在沒辦法做到,單純為好友高興而高興。
小羽是個亡者,她是不可能在陽世履行妻子的義務。既然如此,杜寧執意要舉行冥婚迎娶小羽,到底有什麼意義?
當然,這個疑問陶正是不可能當面向杜寧提出,什麼說話能說,什麼說話不能說,陶正心裡還是有數的。
這時,像是為了解答陶正的疑問,小柔開口了:
「過了今晚,杜寧君總算是完成了自己對小羽的承諾,這樣,他們倆今後都不會再有任何遺憾了。」
「啊。」聽了小柔所言,陶正心念電轉,好像明白了什麼。
原來如此,是因為承諾。
陶正想到當初自己勸導杜寧,無論他有沒有高中,都要按照約定回鄉見小羽。
這二人的約定,並未因為小羽一方身故而失效。
杜寧的確是個君子、男子漢。反而是陶正自己,被「人死不能復活」的固有觀念限制了思路還不自知。
杜寧所做的,為的是對得住自己、對得住小羽。像小柔所言,為了今後不再有遺憾。
想到這裡,陶正找到了發自內心替好友高興的理由。
陶正來到廚房,喝了杯水。眼見自己的娘忙不過來,陶正於是提出「我幫妳做吧」,但陶正他娘卻說「你不會做,快回房裡陪你好友吧」。湊巧地,小柔這時也進了廚房,說「讓我來幫伯母吧,陶正君去陪杜寧君就行」。
結果,被二人趕出了廚房的陶正,回到杜寧跟李堯那裡。
三人開始閒聊,聊到了小時候,杜寧和李堯常常來陶正家裡玩。
那時,陶正的爹常常會給三個小孩說故事。
後來陶正替周老師代課,給小孩子們說的故事,就是從他爹處聽來的。
「陶正兄,提起你爹,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他。要不是他當年跟書塾的老師交涉,我都不能進去唸書了;後來他還幫我交了那麼多年學費,你爹對我的大恩大德,我…實在無以為報。」杜寧說。雖然要跟小羽結婚,但杜寧根本沒錢去籌辦婚禮。一切所需之物,包括場地、裝飾還有食物等,幾乎都由陶家支出。
就是杜寧身上的禮服,都是屬於陶正的父親的。
「寧,我老實告訴你吧,其實當年,我爹只替你交了一年學費。」
「咦?那…為什麼?」杜寧一臉傻眼。
「第二年開始的學費,其實都是周老師幫你交的,你還記得周老師嗎?」
「嗯…記得。」
「周老師真是個好人。我爹跟老師也有點交情,他知道我爹辭官返鄉,後來身體又開始變差,不可能負擔得起兩個孩子的學費,所以才提出幫寧你交學費。原本周老師讓我無需跟你講,不過我始終覺得,周老師確實對你有恩,你是應該知道事實的。」
「周老師…他最近如何?」
「他還在書塾裡教書,最近因為孫女出嫁所以回鄉了,我這段日子就是去書塾裡代課。」
「待婚禮結束之後,我一定要去拜會他老人家。」
這時,小柔過來告訴他們吉時已到。
廳堂裡,小羽的娘、陶正他媽分別坐在高堂座的兩邊。
當年,陶正的爹把杜寧認了乾兒子,所以名義上,陶正他媽是杜寧的乾娘。
杜寧與抱住小羽靈牌的小柔並肩而站。
身為司儀的桃花站在一旁,引導二人完成儀式。
一拜天地、
二拜高堂、
夫妻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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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,陶正和小柔在李堯的麵檔吃麵。
小羽跟杜寧冥婚之後,已經過了七天。
陶正在紫苑書屋的代課結束,他娘的跌傷也已經完全康復,所以他可以按照原定計畫外出旅行。
「陶正兄,你明天就要走了?」正在煮麵的李堯問。
「對。我還要多一碗麵。」陶正放下手上吃空的碗,說。
「打包?」「不,堂食。」「哇,陶正兄你今天幹什麼?肚裡長蟲了嗎?吃那麼多。」
「我也不知,反正今天肚子特別餓,況且,我離開得月樓之後,要吃你的麵可就難了。」
「陶正兄,你不離開的話,不就可以天天來我這吃麵了。」
「反正這是沒可能的,我一定要走,你知道的。」
「是的,是的。」
李堯很快把陶正要的麵煮好,放到對方面前。
「對了,李堯,你今天早點收檔行嗎?來我家吃飯吧。」
「哦,是給你踐行嗎?可以啊。」
「小柔,妳也來吧。」
「咦?我也去?」小柔有點驚訝,陶正居然會邀請自己。
「嘛,我覺得妳和我也算是朋友了,不是嗎?妳來書塾聽我講書,還請我吃東西;杜寧和小羽冥婚,妳和妳朋友也幫了不少忙,雖然妳朋友第二天便離開了,杜寧他想上門答謝都做不到。」
「我朋友…哦~是呢,她本來也是來得月樓旅行的,並不會在此久留。她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下一個地方了。」
「話說,妳朋友裝小羽說話裝得還真神似,我是說,問米那時候。」
「咦?裝…?不是的!其實…嗯,也是,我、我朋友就是有這點小本事。」
看來陶正是一直以為,當日的通靈只是桃花為了安慰杜寧而耍的把戲。
小柔本來想澄清,但想想還是覺得沒必要。
「說起來,自從回鄉後,我們三兄弟都未試過好好坐下來,吃頓家常便飯呢。畢竟那個時候,杜寧他這樣子。」李堯拿著抹布來到陶正身旁,有點感慨的說。
陶正把麵吃完,把錢給了李堯,說:「我們現在到書塾去找杜寧,今晚再見吧。」
晚上,杜寧、李堯和小柔在陶正家吃飯。
為了再一次給兒子踐行,陶正他娘燒了一桌子佳餚,見者皆有口福。
「杜寧最近開始在紫苑書屋當先生了,是嗎?」陶正他娘坐下來,關心的詢問她乾兒子的近況。
杜寧點點頭,說:「是的,還是得感謝周老師給我機會。」
原本周老師便打算退休享清福,找了陶正讓他代替自己任教。不過陶正志不在此,剛好杜寧在放榜之後需要一份工作,於是陶正便將他推薦給周老師。
陶正他娘望向小柔:「小柔也來了。」
小柔禮貌的點點頭:「我又來打擾了,伯母。」
陶正他娘問:「小柔跟我家阿正,認識了很久嗎?」
小柔搖搖頭:「不算很久。」陶正說:「小柔剛搬到得月樓不久,她家有個叔父,二人在另一邊的山頭賣茶。」
陶正他娘聽罷,微微笑:「哦。」
晚飯之後,小柔主動替陶正他娘收執桌子、洗碗盤。
小柔所做的一切,陶正他娘都看在眼裡。
「都夜了,我先走了,明早還要開鋪。」李堯放下手上的茶杯說。
「啊,再見。」陶正應道。
這時,陶正他娘從房裡出來,說:「阿正,很夜了,你送小柔回家。」
「啊?不用了!」小柔忙道。
「當然要,阿正,快去。」
陶正想了想,小柔獨自一人走夜路回家的確很危險。
「來吧,走,我送妳回家。」
二人出了屋,經過種著莊稼的庭院,陶正提著燈籠,陪小柔走山路下山。
其實小柔身為神仙,根本用不著陶正送她回家。
應該說,小柔在陶正等人面前呈現的一切,都不過是「幻象」。
一路上,二人閒聊著家常。
有件事,小柔有點在意,一直想問清楚陶正。
「那個~你真的要放棄科舉考試了嗎?」
「對啊,我參加考試,不過是順應父親要求。反正我都考不上。」
「其實…陶正君,你該不會是故意考不上吧?」
小柔話音剛落,陶正整個人怔住了,彷彿沒想到小柔會這樣問。
人人都假設每個考生必定希望高中,才會去參加考試。普天之下,能夠成為狀元者只有一人,欲高中者,難;但要令自己不被選上,交白卷就得了。
陶正只答應父親會去參加考試;可沒答應會盡力答卷,讓自己被選上呢!
「為什麼…妳會覺得我是故意考不上?」陶正回過神來,笑笑的問小柔。
每個人知道陶正落第,都出言安慰、鼓勵,讓他下次再努力。
只有小柔一個,會想到他是故意讓自己落榜。
為了掩飾自己的異常,他明明還逢人問起都說,自己「已盡力了」。
到底,小柔是怎麼摸索出他的心思的?
「第一次在茶寮坳,你和你朋友來我鋪裡喝茶,當時我是不知道的,也不曾懷疑。後來,我來到得月樓,再次跟你見面,你讓我在書塾聽你講課,我覺得你知道很多東西,腦裡有很多想法,講起道理來也頭頭是道。你說你替周老師代課不過是『濫竽充數』,我並不這樣認為。我是真的覺得,你非常適合在紫苑書屋當教書先生!而且,以你的才能,應該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!」
小柔這番話,聽起來是對陶正學識,還有能力的承認。
「謝謝妳對我如此抬舉,小柔。可是我很清楚,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麼。」
「啊~陶正君,你別誤會,我只是單純說出,我眼中的你是個怎樣的人,並沒有任何要干涉你人生的意思。」
「嗯。」
眼前這個人故意讓自己在科舉考試中落第。
在凡間,竟然也會有這種對權勢、富貴完全沒有興趣的人?
這個人…果然很特別。
而且,這個人在某些方面,跟自己那位遠守在武當道場的天界上司,有著極為相似的地方。
都是無欲無求─表面上看來是這樣。
然而,實際上,他們倆真正想要的東西,只有他們倆自己明白。
陶正將小柔送回家後,便回到自己家裡休息,養足精神,準備明天出發。
他並不知道,這時小柔已經擅自做了一 個 決 定。
這個決定…將令陶正以後的人生天翻地覆,變得…難以想像。
全 章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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