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婼記(22-24)
仇婼記(22-24)
二十二
樊婼自樊家失蹤已經超過兩個月,仇樊兩家之間的仇恨又記上新一筆。樊夫人原本以為女兒已死,卻在不久前收到樊婼的信,還有樊家的劍。樊婼在信裡寫了:她要嫁給仇清,請娘當女兒死了吧。當年,樊夫人的丈夫,藍翎城主被仇家人所殺;樊婼長大後,決意到赤龍城找仇家人復仇。除此之外,仇樊兩家本來就是世仇,幾百年來互相爭鬥。如今,樊婼要嫁給世仇之子,樊氏一族不會同意。樊夫人收到女兒的信後不久,樊婼一位堂兄弟,名為樊玉道的,到樊府來看望。樊夫人含淚告訴玉道女兒的去向、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,玉道說:“姑媽,妳和婼妹妹都太亂來了!不管如何,我現在去赤龍城找妹妹去,把她勸回來再說。”說不定妹妹只是被仇家人迷惑,或者是她在敵方陣地受到逼迫?樊玉道有一個特殊的身份:乃琳瑯國皇帝特派的“暗行御史”,負責秘密到各地巡視,懲治惡政。
玉道進入赤龍城,在街上看見城主大婚的告示,日子定在十月中旬;為與民同慶,城主會給城內每家每戶派錢。玉道聽見居民們都對他們的城主讚不絕口,如此才德兼備,甚至比前城主─仇清的父親仇如海強幾倍。玉道邊想著這些平民怎麼敢隨便議論他們的城主,邊對赤龍城民生進行視察。結果,玉道在一家銀樓門口碰上他想看見的人。樊婼看著她的兄弟,目瞪口呆;玉道心想: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!
這天,樊婼很早便帶著小桐出門了,說是進城閒逛。樊婼前腳離開,一位客人後腳訪至仇家大宅。赤龍城仇家除了清、翔兩兄弟,還有一位大小姐,名為仇鑫。仇鑫早年嫁到平王府,多年未有回娘家探視;如今回來,是因為收到弟弟的家書,知道他即將成婚。仇鑫坐在大廳等候,仇清接到小廝通報後,盡快處理完手上的工作,趕去見他的姊姊。一如所料,仇鑫黑口黑面,一副好像全天下人都虧欠了她般的表情。仇清開門見山,對姊姊道歉:“我不該先斬後奏,對不起。”仇鑫看向仇清,原本緊繃的表情鬆了一點,嘆道:“讓我先見見她再說。”仇清道:“她出門買東西去了,很快便會回來。”
另一方面,樊婼與玉道到了一家酒樓。二人坐下來,樊婼解釋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,最後說:“我已決定留下來,嫁給清哥哥。”玉道嘆道:“妳…真是的!自把自為跑來赤龍城報仇,結果竟愛上了仇人的兒子!還要嫁給他?妳怎麼對得起樊家?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父親?妳想過妳娘被丟下,以後怎麼辦嗎?”樊婼自知理虧,“我知道自己大錯特錯,對不起樊家和父母,可是我沒辦法對清哥哥下手,我喜歡他。我要忠於自己的感情,只可以留在他身邊。”玉道說:“不行,妹妹,跟我回去,仇樊兩家是世仇,妳嫁給仇清,樊氏一族的人如果知道,一定不會坐視不理。”樊婼堅決地:“我沒想到這麼多,總之,我要留下來!”玉道抓起妹妹的手:“跟我走!”樊婼堅拒:“不!”玉道說:“看來我不動粗都不行了!”樊婼道:“這話該我說才是!”這時玉道心想,就是把妹妹打暈,也要把她收伏打包帶回藍翎城。樊婼為了不讓堂兄帶她回去,不得以跟對方動起手來。小桐本來跟在樊婼身邊,眼見情況不妙,急忙跑回仇家大宅找仇清。
小桐跑進大廳,仇清、仇鑫正坐著吃茶。小桐沒顧上對大小姐行禮,氣急敗壞的跟仇清說:“出事了,大少爺,小雪姊的哥哥來找小雪姊,要帶她回家,小雪姊不肯,二人在街上打起來了!”仇清聽了大驚:“什麼?”沒來得及跟姊姊解釋什麼,趕忙拉著小桐騎馬直奔山下。被留在大宅的仇鑫納悶:都已經談婚論嫁,家裡還有人阻止嗎?事情看來不簡單。仇清在山腳遇到樊婼,樊婼一看見仇清,馬上躲到他身後;仇清張開雙臂,擋住樊玉道,“你是小雪的哥哥?”玉道疑惑:“小雪?誰?”樊婼對仇清解釋:“他是我堂兄,要帶我回樊家,我不要回去,清哥哥,我死也不要回去!”玉道說:“你就是仇清?我開門見山吧,我妹妹不可能跟你結婚,樊仇兩家不共戴天,我要帶她走。”仇清道:“如果小雪自己想走,我不會迫她留下;但如果她要留下來,那沒有人可以帶她走!”玉道說:“所以,架,是不能不打了。”清把樊婼交給小桐照顧,獨自跟樊玉道對線起來,二人都是赤手空拳。一開始,二人旗鼓相當;往來幾招後,玉道開始佔下風;漸漸地,玉道被仇清逼到山邊,無路可退。玉道來不及反應,快如疾風的拳頭點到即止,停在玉道的鼻子前。玉道雙目緊閉,聽見仇清說:“你輸了,小雪她不會跟你走的。”玉道雖然氣憤,卻願賭服輸:“好,婼妹妹,我無法阻止妳。妳一意孤行,我希望妳將來別後悔。”樊婼道:“我一定不會後悔!”
待 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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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
話說打跑了玉道,仇清帶樊婼、小桐回去大宅。剛進大廳,仇鑫劈頭就是一句:“你有沒有搞錯?”只見小翔、小梅不安地站在旁邊。仇鑫又道:“他們已經告訴我了。跟樊家女結婚?弟,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?”仇清道:“知道。”仇鑫很氣憤:“知道又為何…?我不同意,仇家人都不會同意。要是父親在世,樊家人才剛進城,馬上就被當成間諜抓起來了!”仇清道:“那是舊時。現在赤龍城的城主是我。”仇鑫道:“你能當上城主是因為你姓仇!你有把自己當仇家人嗎?跟家族作對,你眼中還有仇家嗎?白玦城的父老們知道你大逆不道,不會坐視不理;你這城主也別想繼續當了!”原以為說到這份上,弟弟會知難而退;誰知他竟然說:“那好,我不當城主,讓翔來當,我跟小雪離開這裡。”
小翔聽了,目瞪口呆。仇鑫受了很大刺激,說不出話來:“你!你!!”那個姓樊的女人,到底是如何迷惑我弟弟,讓他為了她,連城主位置也可以放棄?…說不定,這是樊家人的陰謀?他們有什麼居心?彷彿是讀懂了仇鑫的心,樊婼這時開口:“我…其實已經跟樊家斷絕關係,我連家傳寶劍也還回去了。樊婼已經不存在了,我…叫做小雪。”仇鑫瞪眼問道:“我為何要信妳?”樊婼搖搖頭:“妳若不信,我也沒法。我只是想跟清哥哥在一起。”她抓住仇清的手;仇清意會,也緊緊把她摟在身邊。仇鑫依舊氣憤,但也無可奈何,拋下一句:“我沒眼看你們!”便舉步離開大廳。
話說樊玉道仍待在赤龍城,寫下視察報告;想到婼妹妹的事必須通知姑媽,便又修書一封派人送去。兩件事辦妥後,樊玉道啟程出發前往下一個視察城市─金杏城。重臨故地,樊玉道原本心想,若有時間,定要去找故友說話;誰知,剛抵達金杏城,樊玉道便在一家書店巧遇故友。
樊玉道的故友是當今聖上的兄弟─平王爺。先帝一共育有四子,當今聖上排第四,而平王則排第三。當年宮亂,四王子被迫流落民間;三王子藏愚守拙,置身事外;直到四王子繼承先帝之位,將舊日敵對勢力一網打盡,斬草除根,唯獨他三哥,仍舊視為宗親,給予封地及部分特權。平王少年時於金杏城明德書院唸書,與樊玉道是同窗;二人三觀相合,逐成為知己。畢業後,二人幾無碰面機會,如今有緣巧遇,平王非常歡喜,熱情地拉了樊玉道回府說話。平王興致勃勃的向好友展示,他最近得到的一本名為<風月寶鑑>的奇書,剛巧,樊玉道也知道這本書,二人談論了好幾個時辰,才說到各自的近況。
平王知道樊玉道從赤龍城來─樊玉道沒有告訴故友他到赤龍城是為替聖上辦事;聖上有令,暗行御史身分不得對外公開─便說:“巧了,赤龍城正是拙荊的家鄉,可惜今天你見不到她。赤龍城現任城主你肯定知道,拙荊正是那城主的姐姐。”樊玉道聽了,苦笑:“說真話不怕你惱,見不到才是好事。”平王不解:“這話怎講?”樊玉道道:“你忘了?我家與仇家的積怨,並非一朝一夕。”平王此刻恍然大悟。仇樊兩家世代積怨,然而最初時,兩家曾經共同作戰,為祖國抵抗外敵。後來,兩家開始明爭暗鬥,從後宮宮鬥,到朝上黨爭,不知流了多少鮮血;十年前,藍翎城主樊倚被赤龍城主仇如海害死,如今女兒又落到仇家手上;對樊家而言,新仇又該算上一筆了。
聽樊玉道說完他家妹妹的事,平王嘆道:“仇恨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,什麼時候才能停止?”樊玉道道:“不會停止,除非兩家同歸於盡。”平王道:“那豈不是‘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’?”樊玉道長嘆一聲,心想:婼妹妹的事他沒眼看,也不打算管了。樊家所有人早晚會知道,到時會怎樣,得看她的造化。從治國層面來看,他並不希望仇樊兩家一直鬥下去,畢竟,不是誇口,這兩家都是琳瑯國的支柱,當今聖上的臂膀。要是在太平盛世倒也罷;若是在末世,蠻夷外族虎視眈眈,琳瑯國一個泱泱大國,若從外頭入侵,一時是滅不掉的。必須先從內部腐化,上下醉生夢死,自殺自滅,纔能一敗塗地。想到這裡,這國家有好些蛀米大蟲廢物,也該肅清了。有聞聖上的皇親國戚恃權生事,在地方行兇作惡,巧取豪奪,甚至跟地方官員勾結;這群人,是國家目前最大的禍害。這也是聖上指派部分官員,包括樊玉道作為暗行御史巡查全國的原因。樊玉道沒有把想法告訴平王。他以故友身分到平王府作客,知道故友成了家,對此表達了關心;故友對他也毫無隱瞞,將近日家宅不寧之事跟他說了,吐了一大桶苦水:
平王與他的妻子,原本是雙方家長決定的婚姻。婚後三四年,妻子依然無所出;平王的母親打算讓兒子立妾,生個一男半女,延續香火;誰知妻子激烈反對,顧不上三從四德,不但衝婆婆大呼小叫,更仗著丈夫好脾氣,遷怒於他,把他攆到書房裡去睡。即使如此,平王的母親仍舊打定主意,替兒子物色身家清白的姑娘。妻子實在氣不過,忍無可忍,於是收拾行裝,跑回娘家去了。
待 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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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上回講到樊玉道入住故友平王府上。縱使仇鑫反對弟弟迎娶樊家人,但仇清與樊婼的婚事仍然一錘定音。大婚當天,仇鑫稱病在屋休養,結果新人只拜了天地,未拜高堂。大宅裡設了席面,出席賓客十個指頭能數完,只有小翔、小梅、寧羽夫婦、任大娘母女、胡氏兄弟。拜完天地,小桐送新人入洞房,是夜,二人顛鸞倒鳳,百般恩愛。樊婼讓仇清抱在懷中,道:“真是世事難料,三個月前,我還想要殺了你為父報仇;不承想今天,我竟成為你的妻子。我記得跟你初相識時,你說過,將來不希望喜歡上樊家人。為什麼還肯跟我結婚?”仇清說:“我確實說過。然而既然喜歡上了,就另當別論了。我順從上天的安排,命運把妳恩賜予我,我總是感激的。”
大婚次日,仇鑫仍舊躲在屋裡,足不出戶。仇清與樊婼到仇鑫屋裡請安,樊婼向仇鑫奉茶,仇鑫不接,一聲不吭。二人又問候了幾句,然而仇鑫本人沒有答話,只有仇鑫身邊的侍女代為答應。把應盡的禮盡了,應做的事做了,仇清與樊婼告退。雖然二人新婚,仇鑫看見他們出雙入對只覺眼冤,以至一句話都懶得跟他們說;可是仇清始終是她弟弟,都是一家人,一直冷戰下去也非常計。仇鑫自知在大宅裡勢單力薄,不出三日,仇鑫態度軟化,仇清與樊婼跟她說話,總算開口應答。縱然心裡有過不去的地方,表面上仍跟新弟媳客客氣氣的。
話說當日仇鑫與仇清爭執,仇鑫說了:“你這城主別想繼續當了!”這一句讓仇清想到:“是時候了。”一天,仇清把弟弟叫到書房。翔看見案上放著一疊帳本,又聽得哥哥說:“從今天起,你得學習管帳了。”翔不解:“為何?既然哥哥娶了婼姊,不是該婼姊來管帳嗎?”清不以為然:“該小雪來管並不代表你什麼都不用學。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,該對家裡做些貢獻。將來你娶了媳婦,你媳婦也得學。”翔勉為其難:“好吧…”心想:突然要我學管帳,真麻煩啊,哥到底在想什麼?清又說:“你拿這些帳本回屋裡看,看不懂可以問我。不要敷衍我,我兩天後會查考你。”翔讓小廝把帳本搬到屋裡。其實如果可以,清也不想勉強翔學習管帳。他也希望翔一生無憂無慮,他願意供養翔一輩子。然而這是行不通的,他一定得讓翔學會自立,即使沒了哥哥,也能活下去。有言:“父母之愛子,則為之計深遠。”父母去世後,對翔而言,清為兄長,長兄為父。清了解他弟弟:缺乏心機,容易信人,不思進取,喜歡自由自在,目前就是富貴閑人一個;國家太平盛世,家裡富貴興盛,他這樣當然沒問題。然而,花無百日紅,將來日子如何,誰說得準?
福至心靈,清從架上取出一本最近到手,名為<風月寶鑒>的書,擺到案上,讀得聚精會神,完全沒察覺樊婼到來。樊婼輕敲一下案上,問:“在看什麼?”清笑道:“啊,小雪!這本書叫<風月寶鑒>,係前朝大家,人稱雪芹先生所著,描寫了一家一國末世之奇書;畢竟有家方有國,國亡家亦亡。<風月寶鑒>中的寶黛愛情寫得精彩感人;然而,有言‘滿紙荒唐言,一把辛酸淚。都云作者癡,誰解其中味?’‘好知青冢骷髏骨,就是紅樓掩面人。’將<風月寶鑒>當成家族悲劇、言情小說或者閨閣女子傳,都不算真正懂得<風月寶鑒>。是說,除了<樊梨花>,小雪還有書想看嗎?”樊婼笑道:“你說的<風月寶鑒>好像挺有意思。是這樣的:如果<樊梨花>只是一本言情小說,我是沒興趣的;我喜歡看到書中主角追求更崇高的價值,樊梨花在追求愛情同時,也為家國謀和平,為百姓謀幸福,所以我喜歡、尊敬樊梨花。我聽你簡介<風月寶鑒>,似乎也跟<樊梨花>有些類似。”清笑道:“妳類比兩本書,這觀點有意思。來,坐下。”
清讓樊婼坐在他身邊,二人共讀<風月寶鑒>。後來,小桐端了兩杯茶到書房來,“雪春跟我說,小雪姊來了書房,所以我端茶過來。剛剛在門外聽見你們說話,你們在讀什麼書?”仇清與樊婼相視而笑,仇清跟小桐說:“坐下來,我給妳講故事。”於是,小桐拉張椅子,坐到二人身邊。清從第一回開始娓娓道來,從“葫蘆僧判斷葫蘆案”、“秦可卿死封龍禁尉”,說到“不肖種種大承笞撻”、“慧紫鵑情辭試莽玉”。小桐與樊婼聽得津津有味。清跟她們提到,林姑娘的丫環紫鵑,一天夜間人靜後,悄向林姑娘勸道:“趁早兒,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,作定了大事要緊。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,那時雖也完事,只怕耽誤了時光,還不得趁心加意呢。…娘家有人有勢的,還好;要像姑娘這樣的,有老太太一日好些,一日沒了老太太,也只是憑人去欺負罷了。”小桐深有所感:“那紫鵑讓林姑娘趁早求老太太定下她和寶二爺的婚事,她是一片真心為姑娘的;林姑娘肯定也把紫鵑當親姐妹看。林姑娘身邊有紫鵑,很幸運;依我說,紫鵑能呆在林姑娘身邊侍候,也很幸福呢!我非常明白,因為我覺得自己能侍候大少爺、小雪姊,真的非常幸運呢!”
仇清與樊婼聽了小桐的話,都笑了。然而,也許是靜極思動,原本樊婼新婚不久,日子理應過得甜蜜舒心;可小桐說的那番話,卻勾起樊婼的疑惑。她知道小桐一直喜歡仇清,但她的表現卻像書中的紫鵑一樣,努力想撮合樊婼跟仇清。難道,她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嗎?
待 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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