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婼記(16-18)

 仇婼記(16-18)

 

十六

 

　　胡文說完了亭子對聯源由與“魚籃觀音”故事的關係。一名僕役前來報時。胡武站起來，說自己是時候要到醫盧當值了。胡文解釋，原來幾年前他們家在“善園”設了義診，他們兄弟倆與幾個大夫每天輪流值班。午餐會結束，胡文帶清、翔跟小雪參觀“善園”。穿過月洞門，回到人多熱鬧的花園，走在羊腸小徑上，沒多久見到遠處山坡下一片色彩繽紛，走近一看，竟是個奇幻世界！

 

　　建於壁上，如山般高的大型主題浮雕，胡文告訴他的客人：這名為“十八層地獄”，是參照經典《西遊記》中的陰曹地府而造，最下方有出入口，可進內參觀。地獄內部佈局如迷宮一般，九曲十三彎，沿途展示了不同的場景，包括落油鑊（油鍋獄）、勾脷筋（拔舌獄）等，負責監督、施刑的小鬼獄卒賣相兇惡猙獰，相對受刑人們表情痛苦扭曲，與其說令人恐怖，不如說視覺效果讓人印象深刻。生動的地府眾生相，確實起到警惡勸善的效果。

 

　　清小時候到胡府串門子，常跟兄弟倆進去玩，今天可以好好懷緬一番。一路上，他們看見正在打掃維護的女人、參觀的遊人，還有奔跑追逐的孩子們。清與胡文笑著說起舊事：以前不用上學時，清、翔和他們姊姊、胡文胡武兄弟，還有梅家小姐和皇子殿下，就常常來這裡玩。還記得他們曾組織了一個音樂社，有空便一起作曲、填詞、唱歌、演奏。當時的日子非常開心快活，可以無憂無慮來形容。不過，已經不能回到過去了，清、翔的姊姊仇鑫在幾年前已嫁到平皇府；梅家小姐也回到紫陌城當領主；至於皇子殿下更不用說了，不可能放著皇位不管，一直留在赤龍城。小雪不知道清、翔原來還有個姊姊，更詫異皇子殿下─也就是當今聖上─竟然是清他們的玩伴。雖然她知道，當年皇子殿下因為宮亂而避到民間，但沒想到的是皇子殿下竟然待在赤龍城！

 

　　參觀完“十八層地獄”，胡文又陸續帶清他們走了好幾處。一行人又到了醫盧─原來是胡府大門後的那所房子，清他們進來時早便經過了─跟胡武打了聲招呼。剛踏入酉時，赤龍城的鐘樓傳來鐘聲，清、翔和小雪拜別胡氏兄弟，坐轎回去半山上的仇家宅第。途經市集，熱鬧的人聲傳入小雪的耳朵，小雪揭開窗簾往外看，竟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！小雪伸頭出去，叫道：“寧！小羽！”

 

　　寧和小羽正手牽手在逛街。小羽看到小雪，十分驚喜，笑道：“樊婼姊！妳沒事就好了！那天妳被抓走，我們不知多麼擔心！”當天，小羽目睹樊婼被仇家的人抓去後，回客棧跟寧說了，後來又告訴了客棧的老闆娘和她女兒小鈴。結果第二天，聽城裡的人說，領主抓了個來自藍翎城的奸細，不過經徹查後發現是一場誤會，於是立馬把人放了。知道樊婼沒事後，他們本來以為她會回客棧找他們，不過樊婼卻沒有回去；想想樊婼本來跟他們是萍水相逢，知道她沒事便放心了，也不打算過問她的去向。

 

　　清、翔二人的轎子停在前方，不過兩、三步之遙。清下了轎子，回去找樊婼，好奇地問：“小雪，是妳朋友嗎？”寧和小羽看見清，馬上下跪。清笑道：“不必多禮。”讓二人起來。樊婼道：“清哥哥，寧和小羽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二人聽了，忙道：“哪裡！樊婼姊對我倆有再造之恩才是！若不是有樊婼姊，我倆早已被棒打鴛鴦，無法在一起了。”樊婼道：“不是的，我並沒有做過什麼。”當晚小羽家派人來要把小羽帶走，樊婼跟對方打了起來，其實並沒有打贏，而且還身受重傷，只好讓寧和小羽將她抬到客棧養傷。二人卻十分堅持：“樊婼姊，妳就是我們的大恩人，妳對我們雪中送炭，我們這輩子都會記住並感激。”樊婼不知該說什麼好。清聽了二人的話，道：“既如此，你們果然是小雪的朋友。相請不如偶遇，兩位賞光來舍下坐坐嗎？”突然被位高權重的領主大人請去家裡坐，寧和小羽面面相覷。寧道：“呃…誠惶誠恐，我們不敢…”小羽道：“真的可以嗎？”清笑笑點頭，又看看樊婼；樊婼朝二人笑笑，鼓勵他們答應清的邀請。俗話說：過門都是客。清讓人在街上找了兩頂轎子。寧和小羽分別坐上轎子，隨著清他們回府。

 

　　戌時，廚房備好飯菜，傳至大廳。寧和小羽隨清、翔、樊婼入席。席上，寧和小羽對眾人敘述了他們的故事：原本相愛的二人，卻因門戶不對，遭到小羽父母的阻撓。二人決定私奔，小羽父母派人追來，要把小羽帶回去。路過的樊婼見義勇為，替二人拖延時間。成功擺脫小羽家的人，樊婼在客棧為二人證婚。樊婼始終覺得自己並沒多大功勞。寧和小羽說，他們暫時仍然住在任大娘的客棧，任大娘也是個義字行頭的人，聽了寧和小羽的故事後非常同情，並願意為他們提供安身之處。翔感嘆：這真是個浪漫的故事，二人忠於自己的感情，寧願拋棄安樂的生活都要在一起，實在令人敬佩。清知道二人暫時會留在赤龍城，跟他們說若需要幫忙，可以來找他或者小雪（樊婼）；而且也歡迎他們倆閑時來串門子，畢竟他日常公事繁忙，二人如果肯過來，陪他家小雪說說話，是最好不過的。小羽沒理會寧，很爽快地應了。

 

　　席後，清跟寧和小羽說：天晚了，你們下山不方便，留下住一晚再去罷。二人應了。隨後，清回去書房處理公務，翔則表示要給梅家小姐回信，也去了。樊婼帶寧和小羽到花園去，吹個風散個步，又到荷塘旁的亭子裡坐著，邊吃著小桐送來的點心，邊欣賞月色。寧忽然說要去解手，小桐把他帶了去，只留下小羽和樊婼。小羽問：“樊婼姊，妳會一直留在赤龍城嗎？”樊婼住在客棧時，曾對小羽說過，她本來是來赤龍城找仇家報殺父之仇；可是在遇到清，二人相處一輪後，她放棄了，因為她根本無法下手；清哥哥是個多麼善良的好人，更對她關愛有加，而她也想跟他一直在一起。樊婼道：“不留在赤龍城，我又可以去哪兒呢？”小羽問：“可是，妳家裡怎麼辦呢？妳的家人，完全不知道妳做了決定，不是嗎？”樊婼道：“是的，我…不知如何面對他們。”樊家與仇家之間的恩怨，是一個死結。即使清喜歡她，也不代表整個仇家會接受她；翔並不相信她，因為她的確曾經欺騙他。樊家的人如果知道她喜歡仇清，肯定不會接受；她不可以回去樊家，因為她回去，就意味著她必須忘記仇清，而且像以前一樣，視赤龍城和仇家為敵方。她…做不到。

 

　　小羽道：“其實，我也沒比妳好多少。”吞下嘴裡的桂花糕，又道：“家人有時候就是挺麻煩，他們就是不理解妳心裡所想。說起來，我好像沒怎麼猶豫，在家人與寧之間，我很快便選了寧，最後決定跟他跑了出來。”樊婼佩服道：“我覺得妳好厲害，真的。”小羽嘆道：“其實，我還是覺得遺憾，因為爹娘他們始終不理解我的選擇。我希望他們倆能夠接受寧，但是沒可能。我真的想要跟寧過一輩子。我爹娘一直不看好寧，認為我跟他一起只會受苦…也許他們是對的，然而，我只能忠於自己當下的感情，所以我跟爹娘攤 牌了。”

 

　　小羽這番話，給樊婼帶來了啟發。也許，她需要的，正是一個了 斷。樊家與仇家之間，有仇又如何？她就是想跟清哥哥過一輩子。她要忠於自己的感情。她突然想通了，今後如何面對她曾經傷害過的翔。忠於自己。她釋懷地笑了。

 

（待續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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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 

　　話說小羽和寧在仇家住了一晚。二人原本打算第二天離開，不過小羽與樊婼實在太投契，加上她們家鄉原來都一樣在藍翎城，二人簡直是一見如故，話題多得說不完。用早飯時，清已看出來她們對彼此依依不捨，用不著樊婼開口，便主動留小羽和寧多住一天。小羽與樊婼非常高興。寧打從進入大宅起，一直神經緊繃，別人不叫他動，他連腿都不敢伸；除了出恭，幾乎不曾離開自己待著的位置；對大宅裡的擺設、新奇物品更是只敢看不敢碰。他怕自己打破領主大人的東西，賠不起；而且自覺世面實在見得太少，要是做出什麼愚蠢行為、說錯什麼話，豈不是惹人笑話？但儘管如此，在寧眼中，這位年輕的赤龍城領主，跟他所見過、想像中的權貴人士，實在有太多不一樣的地方。下午，清、翔有事外出，樊婼招待寧和小羽在她屋裡吃茶。

 

　　寧道：“這位領主大人真是特別，一點官威都沒有，連待我們這些平民…都不會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。”樊婼笑道：“是啊。”又看了看在旁侍候的小桐。小羽沒有搭話，挖了一匙糖蒸酥酪，放進嘴裡，隨後發出一聲“嗯～～”雙眼發光，雙手捧臉。樊婼看她這樣，便知道她非常喜歡這個甜點。小羽一臉幸福地感嘆：“是家鄉的味道～以前在家裡，夏天我常吃這個。把牛奶放入冰糖煮開，再加‘舊酪’使之凝結，然後晾涼食用。還以為離家出走後再沒機會品嚐了，想不到今天竟然在這裡吃到！”俗話說：言者無心，聽者有意。更有道是：崩口人忌崩口碗。小羽那番話，沒有特別意思，誰知寧卻敏感得很，他自責道：“難為妳了，小羽。讓妳跟我一起捱窮，那麼貴的牛奶做的點心，我都買不起…”小羽輕皺雙眉，捉住寧的手，道：“寧，我不准你這樣說！我喜歡吃糖蒸酥酪，但吃不了也沒什麼大不了；可是，若無法跟你在一起，我活在世上都沒意思了！”站在一旁的小桐，看著二人互動，忍不住偷笑，又悄悄問樊婼：“小雪姊，他們倆在發糖（？），難不成是嫌這糖蒸酥酪還沒夠甜？什麼時候妳和大少爺也來發一波？”樊婼聽了，笑而不語，也開始吃著她的甜點。寧忽道：“對了，明天是九月九重陽，我和小羽約了任大娘和小鈴，一同到胡氏‘善園’飲酒賞菊。”小羽道：“是啊！我差點忘了。”又問：“樊婼姊，妳會跟我們一同去嗎？”樊婼還沒回答，小桐便開口道：“小雪姊，明天我和大少爺會回去鍾家村拜祭。”當天遊船河時，樊婼便知道，清每年都會在九月陪小桐回鍾家村拜祭。清小時候因緣際會，曾經在小桐家住了一個月。對清而言，小桐的父母也就是他的父母。這是清和小桐兩個人的私事，與她樊婼沒有關係。想到這裡，樊婼道：“那麼，明天我跟小羽你們去飲酒好了。反正我都好久沒見任大娘和小鈴。”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。

 

　　第二天，清、翔、小桐來到鍾家村。鍾家村後山有座若蘭寺，小桐的父母、兄長的骨灰被安放在寺裡的納骨塔。從山下到寺裡，需走過一條百步梯。三人一邊走，一邊談話。提到若蘭寺的名字，翔差點弄錯，將若蘭寺叫成蘭若寺。清和小桐聽了，都笑起來。清道：“翔，你肯定是話本看多了，若蘭寺，蘭若寺，傻傻分不清了吧。蘭若寺，是《倩女幽魂》裡面的主要場景，是書生與倩女邂逅的地方。”翔道：“誰叫這兩個名字那麼相似？但話說回來，那蘭若寺明明是在森林裡，也沒種什麼蘭花，為什麼會叫蘭若寺？”清道：“蘭若，是梵語Aranya的音譯，Aranya的意思就是森林。”翔點點頭：“原來如此。”清道：“《倩女幽魂》這故事開頭很有意思。書生遇上被老樹妖控制的女鬼，這應算是他人生中的一劫；可是他做出了選擇…正確的選擇，結果改變了自己和倩女的命運。如果書生其身不正，貪圖倩女的財富與美色，倩女肯定不會對他客氣，讓他成為老樹妖的盤中餐。”清自己，就是那書生。遇上世仇樊家的樊婼，他也是憑著自己的品德，讓樊婼改變了對他的態度，無法忍心加害。“無論是何時，我們都無需管別人，做好自己，才是最重要的。翔，知道嗎？”翔聽見哥哥問他，連忙應了句“知道了”，又道：“說回我們要去的若蘭寺，若蘭二字，倒教我想起一句話：清氣若蘭，虛懷當竹。”小桐好奇地問：“翔少爺，那是什麼意思啊？”翔道：“那句話是說，人的清新氣質如同蘭花香氣清新幽雅，人的謙虛的胸懷好比虛心的竹子，是讚人正直坦率，兩袖清風的意思。”小桐一聽秒懂，而且馬上便聯想到一個人版：不就是她家的大少爺嗎？

 

　　三人一路談天說地，不知不覺，百步梯已經走完，眼前已是若蘭寺。進了山門，住持出來迎接。清向住持表明來意，住持隨即帶三人前往寺內的納骨塔。三人事先準備好祭品。小桐將作為牲禮的豬肉分開三盤，分別置在父母、兄長的靈位前，又插了幾枝鮮花。清倒了三小杯酒，分別讓小桐和翔拿著，然後面向三人的靈位，說：“爹，娘，小楊，今年我們也來看你們了。我知道你們最放心不下的是小桐，只要有我在一天，我必定會好好照顧她，不讓她受苦。”小桐道：“爹，娘，哥，我在大少爺家裡過得很好，你們不用擔心我。”說完，三人將酒灑在地上，敬如在。

 

　　住持在塔外守候，見三人出來，馬上上前，跟清說藏經閣最近來了一批新書，希望他過去看看。二人去後，剩下翔和小桐在寺中各處走動。若蘭寺與蘭若寺一樣藏於山林中，寺中庭院綠樹成蔭，與郊野山林邊界並不明顯。翔和小桐不知不覺離開了寺院，來到被稱為“落英谷”的一處低地。翔走著走著，發現周遭景色不屬於寺裡，便問：“這裡是哪裡？”小桐四下張望，道：“是落英谷，我小時候常來。每年春天，這些樹冠會變成粉紅色，地面鋪滿花瓣，很漂亮！最初，我和小楊哥哥發現這裡，後來大少爺住在我家，我和他也來過。”翔道：“是嗎？沒聽哥哥說過。”小桐道：“我想大少爺已經不記得了…我和他來時，並不是開花時節，這裡還不是名副其實的‘落英谷’。”翔點點頭：“是喔…”小桐道：“話說回來，我應該謝謝你和大少爺。”翔問：“為什麼？”小桐道：“我身邊已沒有其他親人，幸虧你們收留我、照顧我。大少爺還每年都陪我回來，明明他不需要這樣做的。”翔道：“其實哥哥一直當妳是妹妹，我也是。我記得，當初妳剛來我們家，那個松寧是不是欺負妳？”小桐道：“松寧姊姊…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。鑫大小姐出閣前，就是她在侍候。她是看不過眼大少爺特別偏心我，以為是我耍了什麼手段，所以才會如此對我…後來，我故意拉開跟大少爺的距離，她就沒再找我麻煩了。上年她剛過了十六歲，大少爺給了她一些錢，讓她離開仇家嫁人了。”翔道：“是啊。其實嘛，每個下人在我們家裡工作，都是暫時，早晚得去的。怎麼就是要挑是生非，大家好好相處不行嗎？單是因為看不過眼一個後輩小丫頭，便又欺凌又排擠的，真是！”小桐神色黯淡下來，喃喃道：“都是暫時，早晚得去…是啊，早晚得去的。”翔道：“小桐？”小桐道：“翔少爺你說的對，雖然我現在侍候著你和大少爺，但我總有一天會離開。即使不嫁人，可我會老會死；當我不再對這個家有用時，真的，無謂留下來獻世…。”看來是翔無心之言，讓小桐思慮起她的將來。翔忙道：“呃…我說的是其他人！如果是小桐的話，可以一直留下沒關係！我和哥哥會養妳，妳是我們的家人，我們家就是妳的家！如果妳想嫁人，萬一，我說萬一，沒有人要娶妳的話，我們…我娶妳！”

 

　　聽了這話，小桐首先嚇了一跳，但隨即一笑置之。翔願意跟自己這樣說，也算他有心；果然，翔和清兩兄弟都非常善良。只不過，婚姻嫁娶，終身大事，可不是鬧著玩的。對翔而言，他是貴族，家裡有錢，娶妻納妾，輕而易舉，可小桐不是；雖然她相信，翔和清不會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，但是她覺得，只要決心下嫁一個人，就是一輩子的事，既如此，所嫁之人必須是她最喜歡、非他不可的，稍有一點委屈，都不可以。在小桐心裡，是有這麼一個對象，可是這對象已經心有所屬；當然，她也不介意成為這個人的妾，不過，這個人雖然很關心、愛護她，但對她卻似乎沒有那個意思。說到底，小桐的心實在太小，只容得下一個人…而他並不是翔。所以，對翔那番發言，她雖然表示感激，可是在心裡卻是拒絕的。

 

　　這時，清來到落英谷，一見到他們便說：“你們怎麼來到這裡？要回去了。”翔回頭應了句“知道了”便跑到哥哥身邊，追問他在藏經閣看了什麼書。小桐跟在兄弟倆身後，隨他們回去寺中。

 

（待續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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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 

　　話說重陽當天，樊婼約了小羽、寧、任大娘、小鈴到胡氏花園喝酒賞菊。小鈴知道小羽和寧到過仇家作客後，表示“我也想看看領主大人的花園，還有嚐嚐那個糖蒸酥酪”。樊婼沒想太多，隨口便答應了：“好啊，姊姊帶妳進去玩。”畢竟就是個小孩子的願望，滿足一下也沒什麼難的。沒過幾天，小羽和寧又來仇家找樊婼，而且還帶上了任大娘母女倆。這些人都是樊婼的朋友，所以清對她們也很歡迎，只是公事在身，無法陪伴。樊婼帶母女倆參觀了花園和宅子，午後，一行人留在樊婼屋裡，樊婼依舊讓小桐端來茶點招待。小鈴如願嚐到了她想吃的糖蒸酥酪；小羽也趁機會大快朵頤。當這二人在享受美食時，寧對樊婼跟任大娘說起，他和小羽之後的打算：雖然任大娘不介意，但他倆都不想再繼續打擾她了。如今，他和小羽已經結婚，米已成炊，小羽父母即使想再做什麼，都不能夠了。他和小羽打算回去林家莊，就是他們倆出走到赤龍城後，定居的地方。寧說，他有所房子，在林家莊租了塊瘦田耕，可是收成難以應付田租；小羽聽了，也說：他們的房子下雨會漏水，冬天會入風，賣出田裡作物換來的錢，都要用來交田租，修繕房子？想也別想。提起這些，寧自覺讓妻子受了許多苦，一言不發。小羽又道：“其實我也想幫補家計，出來工作，可是寧不願意罷了。”寧隨即道：“我說過會養妳一世，不讓妳捱苦。怎麼可以讓妳工作？”

 

　　這時，清完成工作，到屋裡來找樊婼。他聽見寧說不要讓小羽捱苦，便問：“你們在說什麼？”樊婼挪開身子，讓清坐在自己身旁，又向他略略說明寧和小羽的情況。清聽了，便說：“我這宅子的後山有些田莊，正想找人打理，寧和小羽如不介意，就來幫幫我，如何？”接下來，清向二人詳細解釋他的建議：這田莊因不列入正規收入，一直沒有專人負責，放著也可惜。如果寧他們願意幫忙負責，不用他們交租，有收成可自行出售，只要到年尾做些孝敬便可。寧他們可以搬到山上來，每月有錢可領，換句話說，打理田莊的底薪，加上出售收成作物的利錢，二人所得的收益遠大於回去林家莊當佃農！聽起來真是超！級！吸！引！寧和小羽的口水差點流滿了一地。小羽開心的跟寧說：“以後我倆一起努力吧！”可是寧卻說：“不，工作我做就行。”小羽道：“人家給了兩個人的月錢，我怎麼能不工作？”任大娘也說：“寧啊，你別那麼硬頸，小羽為了跟你一起，根本不怕吃苦，你沒必要獨自扛起所有責任，你這樣，只會讓她心痛。”小羽也道：“就是啊。寧，我…我其實想你陪我多些，以前你在林家莊下田，每天早出晚歸，我…真的很不開心。”原來小羽一直都很不開心。寧還以為他不讓小羽做任何事，只要她每天舒舒服服的閑著，就是給了小羽幸福。原來小羽根本不是想要這種生活，她想要的是與寧同甘共苦。最終，寧被說服了，他道：“我們以後一同努力吧，娘子。”從寧嘴裡聽見“一同努力”四個字，小羽可真比在地上撿到金還開心。清道：“我帶你們到田莊看看。”於是，一行人出發，出了宅子，沿山邊棧道走，途中聽見沙啦沙啦的流水聲。沒多久，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條瀑布，這瀑布說大不算大，說小也不小，潺潺流水在腳下流過，整個範圍的空氣沁著清涼。清道：“已經見到瀑布，我們很快便會到‘井欄樹’。”樊婼問：“井欄樹？”清道：“就是我家田莊所在的地方，莊裡有好些房子，雖然一直荒廢，但只要執拾一下，還是能住人的。”

 

　　小鈴、小羽和寧走在前方。小鈴忽然蹲下來，好像是發現了什麼；小羽和寧彎下腰看，原來是一頭擋在道中心的蝸牛。三人想將這小傢伙挪到安全的地方去，寧用食指跟拇指，輕輕掐住蝸牛的殼，小心的慢慢將牠拎起，然後挪到道旁的草叢裡；小羽和小鈴則在旁觀察。離遠看著這三人，樊婼有一剎那覺得他們好像一家三口。眾人來到井欄樹，井欄樹就是一個荒廢的農莊，四面石牆圍住數間房屋，前方有個水井，牆外的山坡就是生滿了雜草的梯田。進去房屋看看，毫無意外，桌椅、擺設都積了極厚的灰塵，天花板還結了蜘蛛網。既然田莊已交予小羽和寧，整理收拾當然也是他倆的工作；不過，因為工作量實在太大，清怕二人辛苦，所以答應會多撥兩個人來幫忙。二人明天開始工作。參觀完畢，眾人又回到宅子裡。任大娘和小鈴被留下來，在樊婼屋裡住一晚。晚飯後，任大娘哄小鈴睡覺；樊婼閒來無事，便到書房裡找清說話。

 

　　樊婼進了書房，清正在書桌前坐著，在看書，眼角瞧見了樊婼，便抬頭笑道：“找我有事？”樊婼笑道：“沒有，就是想找你說說話。我倆好久沒有一起聊天了。”清問：“妳…心事解決了嗎？”想到之前樊婼總是悶悶不樂，心事重重，問她有什麼事，又不肯說；如今，看來已經沒事了。樊婼點點頭：“嗯。”心想：我已經做出選擇。我決定忠於自己的感情。無論結果是如何，我都不後悔。又道：“今天你帶我去看的農莊，荒廢那麼多年，如果不是為了小羽和寧，恐怕會一直荒廢下去吧。”清笑道：“也許吧。雖然井欄樹是為了他們倆才提起，但其實，我反而覺得他們倆是為了井欄樹而來。樊婼道：“這是何解？”清道：“對我來說，井欄樹荒廢是很可惜的，可是我一直提不起勁修復，畢竟我們家並不靠那些田收成過活。現在不是挺好嗎？小羽和寧可以靠著田莊賺錢；田莊也終於不用荒廢，能夠發揮它的生產力。有道是：天生我材必有用。其實不只是人，即使是花草木、蟲鳥獸，我希望所有、一切的存在，都能盡其用。”樊婼點點頭：“是啊。”站近書桌，她留意到清在看的竟然是…“《樊梨花》？”

 

　　清笑道：“是啊。”樊婼道：“這個話本還有插圖…這一頁畫的是《梨花拜師》！樊梨花是西涼寒江關守將樊洪之女，自幼隨梨山老母習藝，歷時八載，武藝高強。我小時候非常喜歡樊梨花的故事，每次父親請戲班子唱堂會，都會點這齣《樊梨花》！”清道：“這個故事，對我來說也挺有意思。這本書我小時候從外面買回來，當時挺沉迷，不過後來就丟在一旁了。今日竟心血來潮，從箱底翻了出來。這本書女主角的名字，讓我第一時間想起妳。”樊婼笑道：“因為我和樊梨花都姓樊！”清道：“除了同姓，我覺得妳和她也有相似的地方。”樊婼道：“不，我和她一點都不似。”清又道：“大唐之子與西涼女將，原本不可能在一起；但他們最終改變了命運。”樊婼道：“是啊。”故事裡，樊梨花與薛丁山結合，令大唐與西涼兩國交好，實現了最理想的愛情與和平。樊婼道：“其實，我也曾幻想過…我跟清哥哥可以像樊梨花與薛丁山一樣，成為我家和你家之間和平的橋樑。不過，也只能幻想一下罷了。”愛情與和平，兩個理想終究無法同時實現；那麼，她希望至少能夠實現其中一個。清聽了樊婼的話，略作思考，才道：“我不知道…我們兩家之間的仇恨，是否真的無法化解；不過，我相信，除非別無選擇，否則不論是誰，都會傾向選擇合作、結盟，而不是敵對、戰爭。自古以來，國與國之間通常因為爭奪資源而成為敵人，換句話說，只要解決資源分配問題，所謂的國仇家恨其實還滿容易解決的。國與國之間如此，我家和你家之間，大抵也如此。”樊婼想了想，道：“不對，國仇家恨四個字雖然連在一起，但還是不能相提並論。我不反對國與國之間通常因為爭奪資源而發動戰爭；但我仍然記得，在我認識清哥哥之前，我是因為你父親加害於我父親，才會一心想到赤龍城來尋仇。雖然我真的很喜歡清哥哥，希望我們能被所有人接受，也希望我們兩家可以從此和平共存…可是，你父親始終害死了我父親，我無法原諒，是的，真的無法。對不起，清哥哥，我知道說這些真的非常任性。”清一點都不生氣，道：“不會，其實妳這樣想才是正常。的確，我父親對妳不住，這點我不會替他說話。如果，我們兩家所有人都像妳我這樣想，即使不存在任何橋樑，兩家之間的仇恨都會自動化解。”樊婼點點頭：“正是了。”

 

　　清讓樊婼坐在自己身旁，二人一同看書。看到一個篇章，講述樊梨花用盡心力為薛家付出了許多，最後甚至在替薛家攻打遼國時於陣上受傷，原本對梨花百般嫌棄的薛丁山，開始被梨花的真情感動。樊梨花的努力和付出，讓薛丁山有充分的理由愛上她。看到這裡，樊婼再一次覺得，雖然大家都姓樊，可還真是差天共地的兩個人。跟樊梨花相比，樊婼只會不斷逃避、辜負喜歡她的清哥哥。明明她比樊梨花幸運多了，一開始也是清先對她表白。說起來，清到底喜歡她什麼？她一直都不知道，以前也沒想到要問清。清將書翻頁，樊婼開口：“清哥哥，其實你喜歡我什麼？”清明明聽見樊婼問他，卻沉默半晌。真是的！有道是：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，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。這問題有那麼難答嗎？樊婼見清不答，又道：“清哥哥，我很喜歡你。你的優點我可以說一大籮筐：你聰明，溫柔，善良，長得帥…你在我心中太完美了！完美到甚至會讓我產生‘那麼完美的你，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？’的想法。所以我想知道，我身上到底有什麼吸引你？”這相當於換了個問法。清很快便開口：“…我想想。一開始看見妳，我覺得妳長得很可愛，是的，以貌取人，有誰不喜歡可愛貌美的姑娘？但單是這樣，還不足以讓我對妳告白。後來，七夕那晚，妳對我說妳父親的事。”樊婼道：“說起那晚，其實你都知道，我說的都是大話，對不起。”清笑道：“我知道，妳已經道歉過了。我想說的是，那個時候，妳對我展示妳的柔弱，讓我產生了想呵護妳的想法。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叫做喜歡，但我當時是有種‘我一定要親手讓妳幸福’的想法。後來我知妳騙了我，我其實並沒有生氣，雖然我知我應該生氣。小桐告訴我妳曾經為了我而哭，我…竟然產生了一點希望：雖然妳騙了我，但妳喜歡我、需要我，我並沒看錯妳。小雪，妳說我完美，其實不是的，我從未，也無法喜歡上一個人；我無法想像喜歡是什麼感覺，但妳說妳喜歡我，我…可以為妳做任何事。”

 

　　說到這裡，清捉住樊婼的手，道：“有些話，我難以啟齒，我害怕我的祈求會變成苛求…我想說的是，小雪，不要離開我。”

 

（待續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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