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－ 第十一節

第一章　－　第十一節

我睜開雙眼，發現校長站在前面。校長道：「你看來有空。」我笑道：「是啊，你看，床都是空的。在這所學校，我也算是第一閑人了。」我叫阿撒利亞，今年在米德嘉爾德擔任保健室老師。的確，這是份閒職，其他師生沒事不會來找我。因為無聊，我都打起瞌睡來了。校長到床邊坐下來，跟我說話：「話說，當年你父親被小翡她爸爸治好了病；如今，你在過來我這邊的道上又碰到她，你和小翡也算是有緣了。」我點點頭：「是。」校長又道：「這孩子父親不在身邊，目前在外面碰到些麻煩，所以我收留她住在這裡。如果你可以，不如幫我照顧她多點？」我聽了，有點為難：「校長，你…你知我…有時無法控制自己，我連照顧自己也有問題。」校長歎了口氣，道：「也是。你和小翡的父親都是我朋友，我有責任照顧好你們。對小翡，我還可以提供住宿庇護；至於你，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。你明明是個醫生，卻能醫不自醫…」

是啊，我的病，校長和我也沒有辦法。從幾年前開始，我患上這種不明疾病。病發時，我會陷入木僵狀態，無法思考也無法說話，除了等症狀過去，沒有其他事情可做。我道：「校長，謝謝你。」趁我還沒病發，我想對校長說出我的真心話。校長莫名其妙，問：「謝我什麼？」我道：「謝謝你收留我在這裡。我知我令你很失望：我當初答應你回來學校任教，結果我卻…我做不到你期望我做的事，我…根本不該答應你回來。從我在這裡唸書開始，你一直在我身上投放心血，教我控制我的力量、使用我的天賦。我希望自己能像個普通人般活著，但…我可能根本不該做此妄想…因為我不配，我不能跟任何人長久在一起，我對任何人都是多餘的存在…」說到這裡，我看到校長鐵青著臉，我不再說話。過了一會，校長開口：「失望，失望是自然的。每天碰到的人和事，讓我失望的多著了，不差你一個。今早我讓莉莉那孩子給我泡杯奶茶，她竟然忘記加奶，不加奶的奶茶還是奶茶嗎？連這麼小的事也做不好，我該多失望啊！再說些別的，我這裡的學生，不是每個都是天之驕子；一些資質平庸，甚至品性頑劣的，無法被教好，爛泥扶不上壁，他們也令我失望。但這又如何？我想說，我，你，任何人都免不了讓其他人失望。不要把令他人失望這事看得太重，或者當成自己的原罪。你說你是多餘的，這話我不予置評。我不會給你畫彩虹，或者灌雞湯，因為那些沒什麼用。如果你有話要告訴我，我會聽；你想我回應，那我會說實話。」

聽了校長一番話，剎那間，我覺得校長比我父親更像父親。我父親雖然對我並不差，但從來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。校長又道：「對了，你說你希望自己能像個普通人般活著，可是，既然你生來不是普通人，為什麼要逼自己成為普通人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命。我知道，你在畢維斯經歷了一些事。你不是普通人，然而，聖人也好，罪人也罷，你還是個人啊。人，就是要與人為伍的。既然你回來這裡，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？我不會逼你做任何事，一切就看你自己的意願。我這裡也不缺你一個教員；這保健室只有你和我，恭維話就免了；雖然，你在我眼裡的確是個人才。小撒，只要有我一日，米德嘉爾德都會是你的庇護所。隨心所欲吧，成為你想成為的那種人。」

校長說的有道理，讓我產生了雲散月明的感覺，我差點真的以為我從此得救…其實我知道，到了第二天，我會像失憶的金魚般，將今天聽見的話原封不動交還予校長。我根本是無藥可救了。校長離開後，我獨自留在保健室。我又發作了。不知過了多久，室內的光線變化，令我察覺到已經是晚上了。我以慢動作起來，感覺四肢無力，頭暈暈的；雖然完全沒有飢餓感，但我知自己該吃東西了。我慢慢步出保健室，前往餐廳。校園裡到處都是人，我莫名其妙有點不安。不知怎的，我錯覺認為自己是個無人能見，鬼魂似的虛影。我並不屬於這個地方。其他人看見的是我的身體，並不是我。有學生跟我打招呼，她是跟我說話嗎？雖然腦裡有這些奇怪的念頭，但當然，我還是老實的笑著回了句「晚安」。來到餐廳，我眼觀四面，找到一個空位，再看看空位旁邊坐著的，竟然是威蘭諾亞小姐。我心想，可能威蘭諾亞小姐正和朋友在一起，只是朋友剛好走開了。我正要從威蘭諾亞小姐身邊走過，威蘭諾亞小姐卻主動跟我打招呼：「阿撒利亞先生，晚安。」我笑著回應：「晚安。妳那兩個朋友呢？」威蘭諾亞小姐道：「你說的是艾戀兒和米麗絲？艾戀兒今天可慘了，下午練習魔法時不慎放出火球，差點把教室燒了，現在被罰勞動服務，收拾凌亂不堪的教室，晚餐都沒得吃呢。至於米麗絲，剛剛她跟我一起，早早吃完了，後來被朋友叫走了。」我道：「所以…妳旁邊沒人坐？」威蘭諾亞小姐道：「沒有。」我坐下來，拿起一個木碗，開始盛飯和湯。威蘭諾亞小姐看著我碗裡的東西，問：「你吃那麼少，夠了嗎？」我盛了半碗炒飯，然後把蕃茄湯倒進去，做成蕃茄湯泡飯。我惜字如金：「夠了。」威蘭諾亞小姐應了句「哦」，又開始吃起她的哈密瓜麵包來。她咬一口麵包，咀嚼，然後露出幸福笑容，說：「好吃。」看著這樣的威蘭諾亞小姐，我想起之前校長拜託我，我卻沒正式答應的事。雖然我沒辦法做太多的事，但我真的不希望辜負校長對我的好，我…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吧，唯有如此。

我問：「威蘭諾亞小姐，現在是只上了歷史和草藥學？」威蘭諾亞小姐道：「是啊。」我道：「妳父親除了是個通曉草藥使用的醫生，還是個厲害的魔法師，校長如此告訴我。雖然，威蘭諾亞小姐妳沒用過魔法，但我覺得妳應該也有潛質。妳一定可以找自己的天賦系統。」威蘭諾亞小姐吞下最後一口麵包，道：「嗯…也許吧。不過，我父親不教我魔法，應該是有原因的，他以前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使用魔法。」我道：「我聽校長說，妳和妳父親在外面碰到麻煩。我個人覺得，妳學會魔法是百利而無一害，畢竟也算是個有用技能嘛。對貴族（魔法師）而言，魔法本來就與戰爭、戰鬥息息相關，當然，並不是說學魔法等於好勇鬥狠，只是，有時遇上某些情況，會魔法比不會魔法好解決得多。正如武術和武器，不拿來主動傷害人，也能拿來自衛啊。因為我真的認為妳有潛質，所以如果妳放棄這個機會，我覺得很可惜。」威蘭諾亞小姐點點頭，笑道：「你也說得對，我再想想吧。謝謝你那麼關心我，阿撒利亞先生。」我道：「嗯。」接下來，我差點便說出口：以後遇到困難，儘管來找我；然而我沒有。想想還是算了，讓對方依賴上我，風險太高；萬一我有時支持不住，無法予以回應…世上又多了一個對我失望的人。如果威蘭諾亞小姐聽了我的話，將來學有所成的話，當然是好的；但即使沒有，也沒關係，至少，威蘭諾亞小姐並沒有否定我的關心、示好。

「有你真好」

這四個字，溫暖又讓人懷念。

可能…大概，今後再也不會，有人對我說了。

我，是個怪物。

我只會把一切事搞垮。

我　不　配。

待　續